贾母怎得没听见,只是她每每一在贾赦面前絮叨,不管贾赦是何反应,只要叫邢芸知道了,邢芸便使着丫头抬她到贾母院门口,穿着大红衣裳拿着大红汗巾子,又哭又闹得要吊死在正院前,死了也要变鬼变魔来索命。
如此闹了两回,直把个贾母治得个欲死不能欲活不得……
因这个缘故,邢芸称病不往那府里去,王夫人要服侍贾母,虽去了,也不过应应景,倒是李纨和王熙凤常奉了命在那府陪坐。
这日里,贾珍忙忙到了贾赦院子里,丫头们瞧见贾珍来了,笑着问候了一声,又打起大红蕃莲福禄纹锦帘,往里禀道:“东府大爷来了。”
贾珍进了屋,见邢芸穿着一件月缎绣满花貂皮袄,头戴着一套银镶珍珠首饰,正半躺在榻上,听着一个小丫头念书,迎春在圆洞罩后面看着琮哥儿写字。
见着贾珍进来,邢芸眼皮子一抬,向身边的丫鬟看了一眼,丫头们顿时会了意,走到圆洞罩边上,放下了珠帘。
贾珍因秦可卿一去,过于悲痛,且又有病症在身,一时倒有些拐不离身,扶着拐踱进了屋来。邢芸见状,一边命丫头去挪了椅子来,一边使人去沏茶来。
贾珍上前勉强请了安,也不肯坐椅接茶,勉强笑道:“侄儿此来,是有一事求婶婶?”
邢芸初时不解,而后灵光一闪,想起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之事,不觉明白了过来,一时佯作不知,笑问道:“可不知是何事?”
贾珍闻言,笑道:“婶娘自然知道,如今孙子媳妇没了,侄儿媳妇又病倒了。我看里头着实不成个体统,便想屈尊大妹妹一个月,在那府料理料理……”
邢芸淡淡一笑,笑说道:“原是为这个。论理,咱们两府本就亲近,你们那府忙活不开,叫琏儿媳妇过去搭把手,也没什么。只是你是知道的,我如今害了这活病,一日倒有半日卧着不动,这一房上下都是琏儿媳妇料理着,这也罢,我也不指着她侍候。只是,琏儿媳妇到底是个小孩子家,年纪轻气又盛,咱们自己家里还无碍,如今你那府里来往的都是外面的亲朋女眷,倘或她使了性子,得罪了哪家夫人去,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邢芸这话一出,贾珍忙笑道:“婶婶这是说笑呢。若说大妹妹年轻气盛是有的,可这一身本事也是真的,大妹妹打小玩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又办了事,越发老成了。我想了几日,除了大妹妹,再无人了。婶婶不看侄儿侄媳的分上,只看死了的份上罢。”
说着,便滚下两滴猫尿来。
看得邢芸心中一恶,心中浮想联翩,眼前一会儿是秦可卿风流妩媚的眼神,一会儿是贾珍这枯槁流泪的衰样,一会儿又演变成了电视剧里,月下相会的情景,一会儿又刷的变出了极不和谐的十八禁场景。
邢芸揉了揉了太阳穴,轻咳一声,说道:“哪里说得这话。琏儿媳妇若是个老成的,我们老爷也不必动气了,如今我怎好使的她过去。你若是实在寻不着人,族里倒有几位才德称讼的长辈媳妇,权由她们出面,有事再劳烦大奶奶决断,岂不妥帖。”
贾珍听得邢芸如此说,心知是邢芸是不肯赏脸,也无法,只得说道:“婶婶既这样说,侄儿也无话,只是若是请不来人,还请婶婶看在两府的面上,使人帮帮侄儿。”
邢芸抿唇一笑,且笑道:“怎得就到了那地步,说得如此可怜?你媳妇究竟是犯了何症,可要不要紧,我正说要使了人过去瞧问呢,恰巧你就来了?”
贾珍一皱眉,心中隐约想到了什么,面上却不露一丝痕迹,只是笑说道:“不过是旧年的毛病,也是这几日过于劳累,才发了出来,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邢芸听说,神色一松,抚着心口道:“原是这样儿,倒教我唬了一跳。先前来人说的不清不楚,我生怕着是怎么了,既是这样,我也能放下心了。依我说,你们虽年轻,也该注意着些,让大夫好生看诊开方,仔细治上一治。须知年轻时不打紧,到了那一项那一桩都不是好受的,譬如二太太——”
说到二太太时,邢芸忽而醒悟过来,猛的止住话,朝着贾珍道:“坐下吃茶,你叔叔前日倒淘弄了些好茶来,你且尝尝?”
贾珍瞅着邢芸颜色不对,不觉笑了一笑,起身道:“那府里还有事,我就不久坐了,过几日再来给婶婶请安。”
瞅着贾珍去了,邢芸伸手从一旁的青花缠枝盘子里,捻了个果子,一边用簪子剥着皮,一边问着丫头道:“老爷在哪儿用的饭儿,你们可打发人去侍候了?”
丫头思忖一下,脆生生的回道:“老爷中午是在二老爷那儿用的酒席,我听说摆了两桌,看门的婆子说,只怕连酒都喝了两缸去。”
邢芸扑哧一笑,指着那丫头道:“也不知你是从那听得瞎话。木香呢,哪去了?”
那丫头笑嘻嘻的说道:“太太混忘了,大夫说桂叶无事了,今儿中午木香姐姐来禀了太太,说是要帮着桂叶姐姐收拾东西呢,下午迟些过来。”
邢芸摇头一笑,吩咐道:“你叫几个老婆子帮着收拾去,依她们俩这个收拾法,只怕要收拾了一夜去。”
正说着,贾赦红着一张脸,颠颠倒倒的进了屋来。
一进屋,贾赦便指着邢芸吐舌头道:“你……你说你……做的什么事,二太太怎么就得罪你了……宝玉怎么就得罪你了……你……嗝……你……”
邢芸白眼一翻,拿起手边的一盏温茶,就朝贾赦泼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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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起风
泼了茶,邢芸才扑哧一笑,两眼弯弯的朝着贾赦问道;“可酒醒了没有,要不要再来一杯啊!”
贾赦摇头晃脑,稀里糊涂的答道;“醒了……嗝……”
忽而清醒过来,勃然大怒道;“你……你拿茶泼我——”
邢芸一拍桌子,立起身来,冷哼道:“我泼你又怎么了,你不服啊!”
贾赦刚欲发火,可一瞧见邢芸的眼神,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了过来,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一边讪讪道:“这样冷的天气,你也不怕把我冻着……”
说着,又瞅了瞅圆洞罩后面的人影,放低了声气道:“屋里还有人呢,留神别人笑话……”
邢芸嗤笑一声,懒洋洋的坐回榻上,没好气的白了贾赦一眼,压低了嗓门道:“怕什么,嫌冷是罢,我拿一壶滚水来仔细给你醒醒酒如何,只怕你皮肉细嫩的很,经不住烫呢。”
贾赦胡乱擦干净脸,解了被茶水淋湿的天马皮外裳,随手往榻边的衣帽架上一放,合眼往床上一躺,嘀咕道:“横竖你都有理,我怕了你还不成么。”
邢芸瞧着便来气,只是目光掠过珠帘,不自觉顿了一顿,暂且按下脾气,朝着贾赦的肩膀,连拧带掐,狠推几掌,问道:“我问你,我是半夜里起来,绑了二太太往那树上挂着,还是寻空儿挖了坑,把宝玉埋里头了呀,什么叫我做的事,怎么叫人得罪了我,你今儿要不给我说个清楚明白,你就别想痛痛快快挺尸去。”
贾赦正迷糊着,猛一吃痛,十分瞌睡顿时飞了七分,拧着眉毛发火道:“你做的事,问我做甚。你……也就罢了,横竖我也管不了。宝玉不过是小孩子,老太太就是疼他,也碍不着你什么,你打他的主意,是个人么?”
邢芸眉头一蹙,只觉一头雾水,不解道:“我打宝玉主意,我何时打他主意了?”
贾赦伸了伸胳膊,翻了个身,口里含混道:“你没打宝玉主意,成天儿使人过去作甚……非要我一桩一桩数出来……你面上好看不成!”
邢芸听得此言,忽而明白过来,不由得吃吃笑了起来,说道:“你又是打哪听了这些没头没脑的事儿回来,我不过是给迎丫头和林丫头送东西时,顺手叫人多备了些给三姑娘和宝玉送去,这就成我的罪证了?可笑。你当我稀罕送啊,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要银子买的,要不是林丫头和宝玉被老太太养在身边,我不好厚此薄彼,我吃饱了撑的叫人送东西过去。给林丫头送东西,那是因为人家小小年纪丧了母,又离乡背井的,我念着姑奶奶和你好歹是一母同胞,多少照顾一二,迎丫头和琮哥儿是咱们房里的姑娘哥儿,没得落了空去。你说我打宝玉的主意,我倒稀奇了,我是在吃食里下了药,还是在东西上洒了针啊……迎丫头和琮哥儿现好好在屋里呢,是药是毒,打发人传了太医来,总有个分晓。你是知道的,我可不是那受冤蒙屈的性子?”
贾赦见邢芸神色不似作伪,倒是迟疑了起来,只是他那性情,不是触及皮肉,断是由着性子来,一时坐起身来,看着邢芸,也不出声说话,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邢芸瞧在眼里,不觉一笑,随口吩咐丫头道:“都这时辰,叫奶嬷嬷领了姑娘和哥儿回去睡一回儿,下午再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