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有人故作无意的提起来,也有那心肠好的人站出来说,这都是传言,如何信得?贾家大老爷施米舍药的,怎么堪配一个好字了,这样的好人都被人编排污蔑,也忒叫人听不过去了……
邢芸虽不出府,可她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又收了府里的帐本房契,在旁人看来,这底气足了不说,这地位更是远胜以往。
这些外头的事,早有伶俐的奴才,讨好卖乖说与邢芸知道了。口中话里止不住的奉承话,只把那贾赦和邢芸说成了活菩萨。
邢芸听了,只是一笑,这传言一出,便扎根进了人心,凡遇着机会便要生出刺来,如今一着不过是扬汤止沸,绝薪止火才能了了根本。
这一日,邢芸正坐在软榻上用着燕窝鸽蛋汤,忽见着贾赦忙忙的回了屋来,不禁笑问道:“这是打哪回来呢,可用了饭不成。”
贾赦打发了丫头去打水,往椅子上一坐,气不平说道:“往观里去了一遭,叫人弄点子吃的来。我算服了敬老爸了,大早上只用些茯苓松茸,中午一盏茶便把我打发了。他是在成仙得道了,可我还是个凡胎俗子,这不是瞎折腾人么。”
邢芸抿唇一笑,一边吩咐桂叶去传膳,一边儿对着贾赦道:“这汤倒好,老爷先用一碗吧,多少填填肚子吧。敬老爷也是的,怎么就想着成仙去叫,这古往今来,修道炼气的何其多,也没见几个成了正果的。”
放才出口,便有一个小丫头打起帘子禀道:“二爷来给老爷太太请安来了。”
73.疯魔
邢芸笑着看了贾赦一眼,径直用银勺子搅着碗里的燕窝汤,贾赦便命丫头叫贾琏进来。
贾琏进了屋来,见贾赦邢芸俱在屋里,正欲上前说话,忽瞅见旁边的丫头,不禁踌躇了一下,上前见了礼了。
邢芸瞧在眼中,顿时会了意,放了汤碗吩咐桂叶道:“昨儿费婆子来说,张姨娘的病已大好了,你把柜子里的销金宫绸拿两匹出来,给张姨娘送去,顺便替我问问她,可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另外使人去厨下说一声,今儿老爷在这用膳,让他们多弄几样时鲜的菜品……”
桂叶听了邢芸这话,笑着应了一声,便带着丫头们退出去了。
贾琏见着屋里没了外人,低头便道:“先前父亲使我去查的事,已有眉目了。”
贾赦先是一怔,而后眯了眯眼,皱着眉端起茶盏道:“怎么回事儿?”
贾琏飞快的抬头看了贾赦一眼,方小心斟酌道:“外头的传言,应是咱们府中传出去的……”
邢芸拿起榻边的双面堆绫镶宝团扇,遮面一笑,旋即抬眼看着贾赦。
贾琏这话,早在贾赦意料之中,他哼了一声,看着贾琏道:“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胆子?”
贾琏微打一个寒颤,忙说道:“是……是老太太房里的人。”
此话一出,不但贾赦变了颜色,就是邢芸也不由得惊了一惊。
要说是王夫人让人传话出去,倒没什么可惊讶的,毕竟王夫人这人小肚鸡肠是众所周知,而且手段一惯粗暴……
大张旗鼓的撵宝玉屋里的人,指着宝玉的丫头骂妖精,也不想想,宝玉的丫头是妖精,在这么多妖精的服待下长成的宝玉是什么?
至于苛刻赵姨娘,罚贾环抄经,这些旁的短视行为就更别提了。
当然,王夫人到底还算个大家小姐,尽管本事修养都不到家,但这拿银子买名声的小手腕却是精通的。
邢夫人败就败在这一点,把银钱看得太重,忘了荣宁二府的人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人,从上到下没一个不势利的。
邢芸移开调扇子,一边翻看着扇子上镶嵌的红宝石,一边儿漫不经心的问贾琏道:“怎么会是老太太屋里的?老爷的名声坏了,老太太莫非能得什么好处不成?就是老爷去了爵,璫 有你和琮儿在呢,怎么也落不到二房头上去。”
贾琏也不禁唬了一跳,慌忙分说道:“依儿子看来,这事老太太也不定知道?”
邢芸一听这话,倒奇了,摇了摇扇子好笑道:“既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却又说老太太不定知道,难不成是有谁收买了老太太身边的人,传了这些话出去?这么说来,咱们可得小心了,不然哪天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害了命去也未尝不知呀!”
贾琏忙笑道:“我也不知这里头的情由。不过传这些出去的,都是老太太身边放出去的媳妇和嬷嬷,咱们府里原有这规矩,有体面的老人出去了,闲里要进来请安说话,也是不拘的。前儿父亲虽下了令,但这些人都已放出去了,要说什么,咱们也管不得……”
贾赦冷笑一声,只说道:“只怕是打量着我久不管事了,一个二个都有心出来显显本事……我倒看看这等奴才,到底有多大本事!”
说着,便大声喝人去拿了绳子和棍棒捆了人来,打杀了销帐。如今正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可听见贾赦这话,贾琏却忍不住冷汗直冒,诺诺道:“人倒是捆来了,只是这些媳妇和婆子个个都嘴利的紧,说她们已赎身出去了,怎知得父亲下令封口,实在是无辜得很?”
邢芸扑哧一笑,笑说道:“无辜,也亏她们能说得出口。把人弄过来我问问,看她们究竟是有多无辜?”
不多时,几个细布绸衫的媳妇婆子便被人押到了院子时,跪在水磨地砖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邢芸隔着窗子看了一眼,笑着道:“瞧着这样儿,到底是老太太身边的体面人,这模样气派真真儿像些个外头富贵人家的正经主子。”
贾赦听见这话,心头越发起火,掀帘便出去喝命道:“我不管是无辜还是有意,横竖犯在我手上,着实给我打。”
那些媳妇婆子听见贾赦这话,猛然打了寒颤,身子软了一软,待得那板子打在身上,那些媳妇婆子自打进了贾母的院子,就不曾挨过一手指,如何经受得住?
吃痛之下,便有媳妇忍不住叫喊道:“我们本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按府里的规矩,就是老太太身边的猫儿狗儿,也比寻常人要尊贵些,老爷要打杀我们本无话说,可老爷竟连老太太的面也不看,这也太过了吧。”
那媳妇这话一出,旁的媳妇婆子也叫嚷起来,这个道:“我们原是出去的,虽念着府上的旧恩,却不该由大老爷发落……”
那个道:“捉人还得拿赃,没听过因言治罪,大老爷为着一两句话,便要打杀我们,还有个王法天理没有!”
邢芸听着,笑了一笑,轻咳了一下,向着外头懒洋洋道:“捉人拿赃是吧,前儿我放在桌上的盒珍珠不见了,可不正是你们偷拿了去?琏儿,你带着人去搜一搜,待搜到了赃物,再把这些贼人打折了手脚交到衙门里治罪去。”
邢芸这话一出,贾赦眼睛一亮,忙忙吩咐贾琏道:“还不照你母亲的吩咐去办,咱们家这些时日丢了不少东西,可得好生搜搜。”
贾赦是不把栽赃陷害当回事的人,可贾琏却不一样,他素来心肠便软,听见这话,未免迟疑了一下,小心道:“她们毕竟是放出去了的,和府里的奴才不一样,如今捆了人来,还有个话说,可若大刺刺的带人去抄,只怕不大妥当……”
贾琏这话才刚出口,院外便飞也似的跑来一个小丫头,喘着气道:“老太太和二太太来了。”
邢芸柳眉一扬,笑对着贾赦道:“啧啧啧,才动刑呢,这正主便来了,也不知哪来的耳报神,这般灵验儿?”
贾母颤巍巍的在王夫人的搀扶下,领着一堆丫头,浩浩荡荡的到了院子里,一见贾赦便没好声气道:“你如今是越发了不得了,打了府里的奴才不着数,还拿着出去了的奴才作践。你纵不是为自己,也合该为府里想想,咱们府里的声名哪经得你这般摇旗动鼓!”
贾赦一张脸气的铁青,偏碍着孝道一声儿不敢言语,贾琏只埋着脑袋,暗暗叫悔。
邢芸听着,嗤的冷笑一声,扬声向着外头道:“这话说的稀奇哩,老太太不愧是 这府里老太太,这朝廷的法度都不当回事呢?我们老爷怎么摇旗动鼓了,这些奴才偷了我的东西,正叫人拿着了,怎么,老太太一句话便想抹平了去,好大的面子呢。”
贾线喉咙里咕咕的咽气,理也不理邢芸一声,只拄着拐杖问着贾赦道:“琏儿年纪红没分寸,你也不知事理了。这些人已是放出去了的,再不是咱们家的奴才,要打要骂也由不咱们做主……”
贾母话才出口,邢芸推开窗子,用扇子掩口笑道:“谁说我们老爷打奴才了,这砍手的贼偷人人打得,就是到了公堂上也不怕的,不过,倒不怪老太太着急,这些贼奴才都是老太太院里放出去的,这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反之可不也一样儿?”贾母只作没听见,王夫人听见了,连忙上前道:“文理本不该我多嘴,只是这些奴才虽犯了大错,可究竟是祖上有过功劳情分的,大老爷且看她们祖上的功劳……”
邢芸扇子一摇,摇头晃脑的大笑道:“前儿我才说了二太太不读书不知礼,二太太不去省悟省悟,竟又跑出来丢人现丑,也不怕臊了你们王家的皮。我再交你个乖,王子犯法也庶民同罪,这些奴才连个寻常人也比不得,能同咱们家有什么情分,我们老爷又不是小妇生的,能把奴才也看做了亲戚去。倒是二太太,口里情分不断,全吉尔吉斯半点规矩法度,莫非不是你王家嫡出的姑娘,而是哪个姨娘生的奴才秧子,所以才这般儿时时刻刻将奴才的情分记在心头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