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自听了邢芸一番教训之后,心里也存了个想头,有心经营个几载,摸清了门路,再置上几间铺子几处田庄。
一来铺子田庄都是生钱的玩意,比存着死银子妥当。
二来日后大姐儿出嫁或是他添了子嗣,手上有些私房,也不用尽靠了公中去。
三来嘛,却是贾琏自己的小心思,老太太尚在,大房二房也未分家,存些产业在暗处,也是个有备无患的意思。
因此,贾琏这些时日,竟是三天两天往外跑,他原管着这府里的外务,出门去也是常事,凤姐虽爱吃醋,可贾琏回来不回来都支应了一声,她纵有些疑心,也不过白问几句罢了。
贾赦听闻贾琏不在府中,这无明火烧的越发旺盛,跳着脚大声嚷嚷,让奴才出去寻觅,定要把贾琏打死销账。
也该贾琏命里有此一劫,他因昨儿凤姐问了一声,也觉自己往外跑的太勤了,故而今儿只出去转了一圈,便回来了。
哪知这一回来,还没进二门,便正撞着贾赦的小厮们出来,贾琏尚在奇怪之中,便见着一个平素的相好小厮迎上来道:“二爷怎么才回来,今儿老爷查账,奶奶放贷子的事发了,老爷正叫我们带了二爷过去呢。”
贾琏一听,如听惊雷,骇的三魂六魄都四散了,一时恍恍惚惚跟着人到了贾赦屋里。
贾赦见了贾琏那里还有好话,两眼血红,大骂道:“畜生,混账,你娶的好媳妇,你看看这都做的什么事!”
邢芸斜靠在贵妃椅上,一手拈着松仁往口里送,听见贾赦这话,不觉蹙眉,冷笑道;“哎哟喂,我怎么听着这话那么别扭呢。媳妇是你儿子娶的没错,可这说媒下聘又是谁?这时候倒想起打儿子来了,亏得还能说出口。”
贾赦哪敢和邢芸理论,只当耳旁风,盯着贾琏骂道:“你媳妇做的事,你能有不知道的?没天理的混账!”
骂着,便从旁边抽了棍棒来打,旁边的奴才忙来拦劝,贾赦自是不听,棍子狠狠落在贾琏身上,这那里是打儿子,分明是刑部拷打江洋大盗。
贾琏又是个死性子,躲也不敢躲,藏也不敢藏,只干受着,两眼死紧闭着,疼的身上的肉一颤一颤。
见贾赦实在是没了分寸,知道贾赦是气急了,几个机灵的小厮,忙出去觅人传话。贾赦眼见着,骤的一吼:“谁敢去传信,我只叫你们求死不得。”
贾赦这话一出,还有谁敢动作,尽皆歇了念头,只厚着脸皮儿上前夺劝道:“老爷息怒,二爷又不管这内宅的事,平日又不曾缺银子使,哪里知道奶奶这事啊!老爷太太明鉴,二奶奶做的这事儿,别说二爷了,纵是奴才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二奶奶为何会做下这事?老爷要管教二爷,我们自不该说话,可打坏了二爷,老爷纵一时痛快了,过后想起来,岂有不悔之理。不看别的,只看在大姐儿的份上,老爷且歇歇气罢。”
好说歹说,贾赦却是不听,冷笑道:“他有何不知的……有谁会嫌银子烧手的,这事定和他脱不了关系,你们少在这替他遮掩,我先了结了他,再来问你们的不是。”
说着,又要拿棍棒劈头盖脸的朝贾琏打下去,邢芸在旁边见实在是不像样了,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朝着贾赦道:“你放着正主儿不拿,倒在这儿折腾,这些奴才说好说坏,总是个理儿。刑部审案,还得拿个罪证呢,你倒好,只管定罪不管拿赃了。”
听了邢芸这话,贾赦越发气急,忙忙又点了奴才,要去抄了贾琏的院子,拿了凤姐并一干奴才来审问。
贾琏与凤姐正是两厢情浓的时候,见着贾赦这样,心中如何不慌,只跪行几步,向着贾赦磕头道:“如今只听几个奴才胡言,便要拿人抄家,倘或无事,日后可教儿子……”
话未完,贾赦便重重的举起手,欲打下去,只是看着贾琏的神色,又禁不住一叹,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回椅子上。
邢芸揉了揉太阳穴,她倒不想纵了凤姐去,不趁着如今凤姐还没开始包揽官讼,给凤姐一个大教训,等到了日后,只怕是后悔莫及了。
但不抬手,看着贾琏这般情状,邢芸又觉心中不忍,到底贾琏是个好的,又与凤姐有了大姐儿,若这事闹出去,毁的不只凤姐一人的声名,大姐儿岂不受连累。
想着大姐儿平日玉雪可爱的模样,邢芸蹙了蹙眉,向着贾赦道:“我看这里头只怕还有旁的事,琏儿媳妇生来便不是金尊玉贵,也是娇生惯养的,如何知道这放贷的关节?只怕听也未曾听过。再说,咱们府里再不济,也不至于缺了爷们奶奶们的钱花,琏儿媳妇又不是个眼皮子浅的,好端端的,她放贷为什么?我想着,琏儿说的对,如今张扬着闹出去,未免有些不妥当,倒不若教琏儿去问问,他们夫妻一体,琏儿媳妇也不至于瞒了他去。”
邢芸这样一说,贾赦暗自寻思一番,倒觉很有道理,骂着贾琏道:“没良心的糊涂种子,不知天多高,地多厚,闹出这些没脸事来,祖宗的脸面都教你们丢尽了。还不离了我这里!”
贾琏大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望了贾赦一眼,低头退了出去。
邢芸见贾琏出去了,也没了看戏的兴致,横竖事情已揭了盖子,她若在这,倒平白招人眼红记恨。
邢芸如今虽不怕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省些心思,自是松快些。
因此,邢芸掩口打了哈欠,懒洋洋揉揉肩膀,起身对着贾赦道:“折腾了这一天,我倒有些累了,老爷只管料理,过后使人来告知我一声便罢。”
声音虽娇软无力,但听在贾赦耳中,却唬的满脸焦黄。
话说邢芸带着丫头回了房,只见满屋的丫鬟婆子正来来往往,这个浇花,那个喂鸟,一派繁忙景象。
邢芸抿了抿唇,只吩咐桂叶道:“外头风凉的很,只怕明儿还要下雨,你使人四处去看看,别又闹出什么跌了撞了的事儿来。若有人不听的,只管禀了管事媳妇,由她们去处置。”
桂叶闻言,忙低头应了一声,又笑道:“虽说春雨贵如油,可这雨再这么下下去,只怕屋里又要湿冷起来了。”
邢芸听得这话,心中一动,看了桂叶一眼,取下头上的钗环,含笑说道:“不过费些炭火的事情,你既这样说,便叫管事媳妇们备着一些,倘或雨不停,便按例教人领去,也省得丫头婆子抱怨。”
如今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这雨一下,风雨凄凄,更添寒意。
府里的主子们还罢,自有手炉熏笼,驱散寒气,唯独苦了一些没体面的奴才,单衣薄衫,风中来雨中去,歇息时,连个炭星子也摸不着。
桂叶一说,邢芸便明白了过来,她闹了这两天,大房里难免人心惶惶,如今也该安抚下人心了。桂叶一听,笑着应了,吩咐小丫头出去传了话,又折返身来,笑说道:“我正说教人去传膳呢,可巧着厨里便来问了,不知太太可吩咐她们传进来。”
桂叶这话还未落,便有一个衣着光鲜的小丫头忙忙飞跑过来,微微喘着气道:“大太太可在房里,老太太有事要问大太太,让我请了大太太过去呢。”
63 讥讽
桂叶一听,便是一惊,也不答言,眼神不自觉的看向了邢芸。
邢芸正对着镜子卸妆,见桂叶看过来,只淡淡一笑,蹙眉道:“外头是谁在大呼小叫?咱们府里是越发不成样了,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连个规矩尊卑都不讲究了。”
那传话的小丫头听见这话,脸儿刷的白了,一声儿也不敢言语,只怯怯的低下头去。
邢芸见状,冷哼了一声,起身吩咐桂叶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叫人备轿,这也要我吩咐不成。”
到了贾母院中,里外的婆子丫鬟一个不见,静悄悄鸦雀无声,邢芸一见四下无人,便知此番必无好事。
待得进了房内,邢芸但见贾母坐在炕上,鸳鸯翡翠在旁服侍,王夫人立在边上,攥着帕子沉默不言。
瞅着邢芸来了,王夫人碍着邢芸的脸面,上前朝贾母行了个礼,口称有事,便退了出去。
鸳鸯等人见王夫人离开了,也恐一时不防,听见什么不好的话,也托词他事出去了。
待屋里没人,贾母才哼了一声,盯着邢芸厉声问说道;“你闹了这两日,可闹够了没有?你老爷就有不是,你闹了这一天两天,也该知足了。瞧着我不管你们,你倒越发使性子,昨儿骂今儿打,我听说如今又在外头闹什么?亲戚还在家里坐着呢,生怕人家听不见看不见。亏我还说你贤惠,你就是这么贤惠给人看的?也忒不像话了。”
邢芸微低了低头,恭顺答道:“老太太这话说的,老爷是什么样儿,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说不得,管不得,老太太倒说说,叫我如何是好?”邢芸
贾母一听这话,险些被气了个倒仰,指着邢芸道:“这是你对我说的话,好,好,我问你,你是怎么说的,怎么管的?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倒头一次见人当面颠倒黑白的,打骂不休倒成了说劝了,你当这一府的人都成了聋子瞎子了!那些腌臜话,我听见都脏耳朵,你倒无事人似的随口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