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贾赦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邢芸侧头取下耳上的坠子,嘴角略弯了弯。
贾赦不是宅么,不是什么都不关心么,这襄阳侯也不是什么大本事的,可人家有能耐教个好儿子出来,她就不信,瞅着人家子孙能耐,回头见了自己的儿女,贾赦这死要面子的心里会没个想法?
贾赦倒不知邢芸心里打的算盘,他这人本就是个不知东闪西挪的,否则怎么会做出找贾母要鸳鸯的蠢事来,如今听得邢芸这么一说,思忖了下,便朝着邢芸道;“我原想趁着东府大老爷的寿日,请了襄阳侯过府来逛逛,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倒有些不妥当?”
邢芸一笑,温和道:“东府大老爷虽不在府里,可逢着寿日,只怕客多,老爷倒不如趁着哪几日空闲,下帖子邀了襄阳侯……”
话还未完,外头便有丫鬟进来道:“太太,赖嫂子来回话了。”
邢芸头也不回,淡淡道:“都快掌灯了,叫她明儿再来回。”
说着,又抬眼瞧了瞧墙上的挂钟,笑问着贾赦道:“昨儿王家的不知从哪捣腾了几斤虾来,活蹦乱跳的,我瞧着难得,便让人用活水养着。如今正赶着晚膳,我想着让人炸了,再烫一壶酒,备着老爷下酒,不知可好?”
见着贾赦应了,邢芸又说了几句家常,方才命着丫头去厨里传话送膳进来。次日早上,邢芸从贾母那儿请了安回来,正拿着笔描花样,却听着外头丫鬟道:“琏二爷来给太太了。”
一时贾琏进了屋来,朝着邢芸请了安,笑道:“前儿太太打发人寻我,可不知是有何事?”
邢芸停住笔,笑道:“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寻常小事罢了。前些时候,费婆子家里出了事,说是牵扯着什么官司是非的,我也不大懂这些,便想寻你问问。不想那府里昨儿送了年礼来,把话一说,无非是底下人小题大作,如今已是无事了。”
贾琏一听,也笑了,忙说道:“原是为这事,太太不知道,这里还有缘故呢,倒不只底下人小题大作。”
邢芸听着贾琏这么一说,心里不觉生出了几分好奇,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贾琏笑说道:“这是襄阳侯府上的故事,襄阳侯府出了个五城兵马司指挥,这些年是渐起来了,只是襄阳侯那三弟,在京里是出了名的不像话,成天斗鸡撵狗,吃喝嫖赌,没钱了便问了襄阳侯讨银子使,襄阳侯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奈何就是管不住。今年也不知他是哪里不痛快了,嫌着白身不好听,闹着要寻官做,襄阳侯素来清正,只当是没听见。偏这人是起了心动了意,非要捐个官身不可,只是这捐官少不了白花花的银子,襄阳侯不管,这人被他身边的下人一唆使,便动了歪心思。如今京里虽没传开,但知道的人却是不少,襄阳侯气的一连杖杀了七八个奴才……倒没想咱们家也有奴才被讹上了。也是襄阳侯知道的早,倘或再迟些时候,被人弹劾了去……这京城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家,偏又摊上这么个兄弟……”
邢芸搁下笔,往椅子上一坐,笑道:“我说呢,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好好的就是说不拢,非要闹上官府去,原来,这里头还有旁的?不过,这么说来,这人还勾结了官府了不成?”
贾琏桃花眼一弯,忙道:“哪儿说的上勾结,谁不知他是襄阳侯的兄弟,官衙里不看僧面看佛面,瞧在襄阳侯的面上,也是不拘细问的,不过和和稀泥罢了。”
邢芸冷笑一声,说白了不就是拉大旗扯虎皮从中谋利么,只是比凤姐机灵点,没糊涂到去收银子包揽官讼罢了。
又想起昨儿听平儿说的那些话,邢芸顿时没了八卦的心思,端起茶吹了吹水面的热气,向着贾琏道:“这都是人心不足,有吃有喝想官做,等着做了官,又有别的想头,就是尽如他心想事成了,只怕还有不痛快的。不过话说回来,人生在世,不可没志气,但再有志气,也不能丧了良心。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到哪寻不出银子来,要动这些歪门心思,就是拿了银子也嫌脏,夜里睡不安稳。”
正说着,桂叶便打起帘子进来道:“赖嫂子来给太太请安了。”
邢芸瞅了瞅天色,见日头才出来不久,不觉露出一丝讽笑,昨儿她说天晚了,让赖大家的白跑了一趟,今儿赖大家这时候来……
无怪这赖家在东西两府如此得势,单这份心思满府就没几个能比得上。
邢芸想着,略点了下头,吩咐道:“叫她进来罢。”
不多时,赖大家的笑着进了屋来,抬眼见着贾琏也在屋里,面上的笑容不觉僵了一僵,上前见了礼,方陪笑道:“昨儿太太吩咐的事儿,我已带人去办妥了,只是还有一句话要问太太,这王嬷嬷犯了法,是撵了她出去,还是……”
邢芸眼皮子都不动一下,随手放了茶盏,漫不经心道:“办妥了?除了这王家的,可还有什么人在里头?少了那些东西,也一五一十的查出来了?”
赖大家的脸上甚没颜色,只低头道:“还有几个嬷嬷媳妇搅在里头,我领着人去抄过了,她们也没拿什么大东西,不过几尺布料,几样玩意儿,也分不清是姑娘赏她们的,还是她们偷摸了去的。就是那王嬷嬷,她媳妇见她犯了大错,也翻箱倒柜寻银子出来,把东西都赎回来了,还磕着头……”
邢芸好笑,看着赖大家的道:“都寻出来了?寻了哪些东西出来,可有个数儿?”
赖大家的低了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个蓝皮册子来,递给了桂叶,桂叶摊开册子,拿给邢芸看了看,邢芸当即便笑了,说道:“羊脂玉镯,红宝石斜枝花,祖母绿面花,珊瑚珠花,金项圈……紫貂皮,银狐套……这些嬷嬷媳妇可真真是能耐人,旁地里也难寻这么一个来,如今倒好,都凑一堆了。我说呢,平日里也没少给迎丫头东西,府里的份例也是按时按节供着,可就是不见她怎么穿戴,还道着她是不喜欢,不爱打扮,结果没承想,竟都进了这些能耐人的口袋了。”
正文 传话
贾琏正从丫鬟手中接茶,听见邢芸这话,不觉皱起眉,忙问道:“二妹妹屋里怎么了?什么嬷嬷媳妇的,什么羊脂红宝的,难道咱们家还出了什么……”
邢芸眯眼笑了笑,只说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不过迎春性子软,被几个婆子拿捏着,自己房里的东西丢了,也不敢吭声儿。昨儿我从老太太屋里过去,恰听见她屋里的丫头和婆子吵嚷,进去一问,才知道这事,可教我气的不轻。”
贾琏听说,只觉面上无光,忙道:“竟有这样的事儿。既这样,只管命人给她们一顿棍子,锁起来,再拿了她们家人,一一审个清楚,好生处置一番,也警醒警醒旁的。”
邢芸一笑,懒懒的看了赖大家的一眼,朝着贾琏说道:“这里头外头各执一词的,我也分不清谁说的话儿真。咱们这样的人家,素来舍钱舍米,周济贫老,最讲究仁慈待下的,若只为丫鬟们两句话,就发落了他们去,只怕这下头的老奴才们心中不服,认为咱们这些做主子的不辨忠奸。你妹妹既住在你二婶院子里,你又替你二叔管着家,我想着,这事儿也不用烦劳旁人,你出去料理一下也就是了,也省得闹的人心惶惶,大家都不自在。”
赖大家的听着邢芸说道老奴才三字,心里便不由得犯了虚,忙笑道:“太太这话说的,下头人犯了事,听凭太太开发,这是府里的规矩,还有谁敢不服呢?”
邢芸揉了揉太阳穴,轻微咳嗽了一声,淡淡道:“服不服的,又不曾有人写在脸上,我怎么知道这些奴才心里想的是什么?”
赖大家的老脸一红,讪讪的笑了一笑,低头垂立在一旁,不敢再作言语。
贾琏摸了摸鼻子,起身笑道:“太太既吩咐了,儿子这便领人去办,趁早料理完了,也好来回太太。”
说着,便起身出去了,赖大家的见状,也向邢芸告了个罪,镊手镊脚的退了出去。
邢芸瞧着人去远了,这才懒散的松了口气,低头弄着手腕上的翡翠珠子,端见那翡翠珠子翠色纯净,光泽圆润,上刻着蝙蝠与五铢钱纹样,寓意福到眼前,再是吉祥不过了。
只是邢芸拨弄了几下,不觉想起后世对于荣国府败落的揣测,由不住轻叹了一声,如今正当顺风得意时,尚且人心不足,到日后大厦倾颓,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再想了想迎春的事儿,邢芸烦躁的心略安了少许,她把贾琏扯进这事里,贾琏素来心地不坏,迎春又是贾琏的妹妹,有贾琏看着,迎春在二房那边的日子怎么也能好过一点。
至于其他的,邢芸却是有心无力了,迎春的性情不改,怕是一辈子也免不了这人善被人欺的局面了,她纵是管得了一时,也没法管一世去,所做的实在是有限啊!
邢芸正想着,桂叶笑盈盈的端了盏冰糖银耳汤过来,看了下钟,笑说道:“这钟已敲了十下了,难得今日清闲,太太喝点汤,且睡一阵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