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芸仿佛被人狠敲了一下脑袋,瞬时明白了过来,难怪这邢夫人的三妹不声不响就上门来了,原来是王夫人在背地里动了手脚。
她不就是在贾母跟前提了几句请教养嬷嬷的事么,就算折了王夫人的体面,可那也是王夫人先挑的事儿,贾母做的主儿。
王夫人拿贾母没法子,倒对付起她来了,还大剌剌的让身边的陪房送饭过来,摆明了不把她这个嫂嫂放眼里,真当她是纸糊的了。
还是说,王夫人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有意打发陪房过来,起了心儿给她颜色看。
邢芸怒不可遏,当即便要过去找王夫人算账,只是刚一挪动步子,邢芸又停住了,王夫人算计了一通,焉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她要是气冲冲的过去了,那才真中了王夫人的圈套了。
阴着一张脸思量了一阵,邢芸强自压下心中火气,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一边儿对木香道:“我知道了。你使个人到二姑娘那去一趟,看看那两个嬷嬷安置的如何了,可缺了什么不成。这两个嬷嬷都是王府里有体面的,如今到了咱们家,更不能轻忽怠慢了去。”
木香答应着出去了,邢芸又吩咐着丫鬟去传了晚膳来,方才回屋去叫了贾赦起来。
话说年节将至,贾府里越发热闹了起来,各处庄上的管事纷纷送了年礼进京,外地的官员也送了碳敬妆敬来,还有那才起家的爆发户也巴巴的使银子呈了帖子和礼物来,上上下下都忙的脚不沾地,竟是连欢喜的力气都没了。
邢芸虽不管事,却也没闲着,她被王夫人算计了一通之后,突然对任何能给王夫人添堵的事情都上了心。
今儿去给贾母请安,瞅见探春,顺口便提两句二房的事儿,明儿路遇李纨,笑盈盈说几句宝玉可爱,叹一叹贾珠,反正邢芸是关爱小辈,有口无心,至于王夫人怎么想,哪就只有王夫人才知道。
如今眼瞅着王夫人和凤姐忙着年节的事儿,邢芸自然也得跟着忙一忙,邢芸可不是瞎折腾,她做的也是正经事儿,府里做的什么新衣新首饰,今儿不是这件花样不时兴,便是那样珠玉有瑕疵。邢芸不仔细挑挑捡捡一番,教府里府外的亲戚看了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这样一挑拣,衣裳要重做,珠玉要换新,费了人工不说,这银子更是花花的往外流,这公中的银子不花白不花,邢芸是一点不心疼,再穷也穷不到她头上,谁管家谁头痛去。
关于贾府的财政情况,邢芸前世没少听电视上科普,不过介于这一大家子男人努力败家都没把贾府败光的事实,邢芸觉得她还可以再添把火,多烧掉点银子,多让王夫人费费神,省的她无事生非膈应人。
这天里,邢芸裹着一件貂皮斗篷,靠在熏笼旁,手拿着一本词话,正闲闲翻看着。
却听得帘子微动,桂叶端着一个填漆茶盘进了屋来,朝着邢芸道:“水月庵的师太来领月例银子了,刚还在外头问,太太可有要供的经书没有?”
邢芸抿唇一笑,抬眼道:“我又不是二太太,哪有空闲抄什么经书贝叶,你拿十两银子出去,就说让她在佛前供几柱香,保佑咱们家平和安泰也就是了。”
桂叶正放着茶盘,听见邢芸这话,忙笑道:“哪用太太给银子,这府里的香供银子都有人掌着,我出去吩咐一声,让他们添上十两,一并儿给了,岂不方便。”
邢芸听了,笑了一笑,说道:“就依你罢。”
说着,邢芸忽想起一事来,问着桂叶道:“前几日我让人备着的那几个翠玉插屏放在哪儿?先前迎春来请安时,我原想让她一并儿带过去,偏一时又给忘了。”
桂叶想了一下,方说道;“太太可是忘了,先前底下人送来时,太太嫌着画面太素净,打发人拿去重刻了来,恰好二奶奶那日来请安,便亲领了这差事去。”
邢芸听着,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撇脸望了望窗外的景色,方转头吩咐道:“你去琏儿媳妇那问一声,看东西弄好了没有,顺带着叫琏儿过来一趟。”
桂叶应了一声,打起帘子出去了,过了小半刻钟,桂叶方回来道:“二奶奶不得闲,我去问了平姐姐,她说东西早好了,待会便叫人给太太送过去。琏二爷出去了,听说是到临安伯府上吃酒去了,说不上回来不回来,我便没留话儿。”
邢芸略点了点头,随口问道;“琏二媳妇怎么不得闲了?”
桂叶洗了洗手,走到桌前倒了一盏茶,笑说道:“听说是来了一门子打秋风的穷亲戚,好似还和二奶奶二太太的娘家连着宗,弯来绕去,我也没听大清楚。如今还在二奶奶屋里说话呢。”
打秋风的穷亲戚?
邢芸一愣,旋即摇了摇头,她倒险些把刘姥姥给忘了。
想着,邢芸不禁满腹怨念,都是来打秋风,王夫人的穷亲戚就知情知趣,邢夫人这边,却……
唉!邢芸正叹着气,外头丫鬟笑盈盈的打起帘子道;”二奶奶使人送插屏来了。”
一时丫鬟抬了插屏进来,邢芸细瞧了瞧,见这些插屏皆是一色翠玉雕刻而成,上面用宝石嵌出花鸟虫鱼图案,极是富丽精细。
许是邢芸这人小市民的习性太深,从前世到现在,她一直觉不出某些国家那细如丝线的头冠的珍贵之处。
对于她而言,皇室的珠宝就该像中国古代或着沙俄那样,要么闪耀到眼睛流泪,要么华丽到目不转睛。
混不到珍珠如土金为铁的程度,那还叫什么皇室,要不怎么有句话叫大俗大雅呢。
这几个插屏上雕的图都是屏供四季花卉图,取的乃是四季平安寓意,只是细节处的花卉虫鸟有所不同,有的以玉兰为主,有的以芙蓉为主,有的是水仙,有的是牡丹,还有海棠,林林种种,不输自然秀色。
邢芸端详了一阵,挑了六扇出来,指着道:“将这牡丹的屏风给薛家姑娘送去,这海棠的给二姑娘,这……”
“啪嗒”邢芸正说着,忽听一声响,转头望了望,险些唬出一身汗。
只见木香站在柜子旁,一个缂丝盒子掉在地上,摔得半开,几支和真花仿佛的金玉珠簪落了出来,闪着夺目的光华。
桂叶瞧着眼生,上前捡了一支起来,拿在手上好奇道:“这簪子倒和前儿太太戴过的月桂边簪相似,只是怎么没见太太戴过?”
邢芸脑门上直冒冷汗,强笑道:“这是前些时候我翻出来的,原说在家里没带来,没想到竟压在布料底下。这是前朝时候宫里的簪子,那些宫女儿带绒花带绢花,妃嫔们戴的自然要金贵些,才有的这些簪子。”
说着说着,邢芸越发顺了口,又笑道;“这些物件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艳丽了,我如今是带不得了,你们捡几支出来,和这插屏一并儿给几个姑娘送去,也省得白放着可惜了。”
第43章 本源
桂叶听得邢芸这话,不觉抿唇笑了一下,俏声道:“太太这话说的,这些簪子都是极精巧别致的,颜色也合宜着,太太怎么带不得了?只怕是太太特意想着几位姑娘,故意说这话罢了。”
邢芸扬扬帕子,笑道:“几日不见了,你倒越发牙尖了,不知夜里磨了多少石头去,合该让我们瞅瞅,看是磨了朵花还是雕了只鸟,万一把屋梁给磨穿了,我们也好叫人补去。”
桂叶羞的满脸通红,扭身道:“太太就知道拿我们打趣,我……我给姑娘送东西去。”
说着,便领着丫头抬了插屏便往外头去了,脚下跑的飞快,仿佛后面有老虎撵她似的。
屋里众人扑哧一声,都笑开了来,正笑着,木香惊讶的“哎呦”一声,又是好气又好笑的道:“桂叶这个小蹄子,风风火火的窜得比谁都快,把簪子都落下了。”
邢芸抿了抿唇,正要说话,门帘子一动,桂叶探进头来,气咻咻道;“谁窜了,我还没走远呢。”
那摸样儿,教屋里的人愣了一愣,旋即又笑了起来。
桂叶和木香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也绷不住脸,低头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木香才将簪子捡回盒子里,细细挑了五支出来,便拿了个藤木匣子欲装进去。
邢芸瞧见了,忙笑道;“那匣子太沉了些,我记得前儿外头送了一套黑漆嵌骨匣子,正好是一式五个,你用那匣子分装了送去,既好看又轻便。”
桂叶听得邢芸这话,忙忙开了柜子,取了那套漳绒匣子来,却见一个缂金折枝花卉盒子放着五个细长的黑漆匣子,盖面及匣体皆用鳄骨嵌出图案花纹,五个匣面上的图案内容连起来,正好是一副山水桃源图。
晃眼看去,镶嵌古拙,几同汉画,瞧着便知不凡,木香一边将簪子往匣子里放,一边扬首笑道:“这匣子可真好看,簪子放里头,倒衬得越发鲜亮了。”
桂叶听着,只笑道:“这是宁州那边送来的碳敬,听说是和宫里的贡品是一道送来的,若不好看才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