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才嚷出口,贾赦又咳嗽起来。
邢芸听着,只装听不见,贾赦这口上说的简单,真要是出去经了风受了冻,贾母怪罪下来,这挨骂受屈的人还能有谁去,邢芸才没心思去做这受气包呢。
倒是张姨娘,听了贾赦这话,忙不迭的凑上前,一边替贾赦捶着背,一边苦口婆心劝着贾赦道:“都是我不好,老爷要打也好,要骂也好,我都无话可说,只是老爷万不可拿自己的身子置气,外面天寒地冻的,又正下着雪,老爷纵是要回去,也等雪停了再说罢。”
邢芸一听,心中便隐隐生出些猜度来,贾赦是什么性子,喜欢什么时,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若厌恶时,自然是恨不能碎尸万段以解其恨的。
邢芸这念头刚一闪过,便见着贾赦暴怒起来,指着张姨娘骂道:“偏你这么知道,你是哪门子祖宗,值得我置气的。正儿八百的太太在屋里站着,一个家生奴才倒上了脸了,打量着老爷我不会撵人不是?”
张姨娘眼圈瞬间就红了,只是强忍着泪不敢露出半分伤心来,邢芸在边上瞧着,暗爽之余,突然又觉得张姨娘有些可怜,这一腔好意付了流水不说,还被贾赦指着鼻子骂奴才,纵是张姨娘自己犯贱,可这话也太戳面皮了,邢芸听得都觉伤人的紧。
再说着,张姨娘是奴才,和奴才生儿育女的贾赦是什么?奴才生的儿子又是什么?
张姨娘纵不值得同情,可贾赦更不是个东西。
邢芸暗暗唾弃着,忽听得外头帘子一动,木香用红木小茶盘端着个白瓷盖碗进了屋来,只说道:“老爷太太,药煎好了。”
邢芸忙接过碗,对着张姨娘使了个眼色,只笑道:“如今这天气,琮哥儿还要上学去呢,也不知奶妈子替琮哥儿收拾齐整没有,张姨娘还是过去看看罢。”
张姨娘明白了邢芸的意思,幽幽怨怨的看了贾赦几眼,含泪应了一声,方在丫鬟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出去了。见着张姨娘出去了,邢芸转身服侍贾赦喝了药,瞧着贾赦蒙头睡过去,邢芸正要回房用饭,只是刚打起帘子,便见着一个小丫鬟跑过来道:“老太太请了太太过去,说是有话要问呢。”
邢芸脸色一变,只忙嘱咐了屋里的丫鬟一声,便命人备了车,带着木香等人往贾母院里去了。
到了贾母院前,邢还未进院门,便几个素日与邢夫人相熟的婆子迎了上来,只悄声道:“太太怎么眼下才来,老太太昨儿便有些不高兴,今儿更是了不得,先前二奶奶来时,连说了好几个笑话,才把老太太给哄笑了,只是刚才不知怎么回事,忽又生起气来了……”
第20章 王夫人《修》
邢芸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只是又不好转身回去,硬着头皮进了屋里,却见着贾母正和几个积年的老嬷嬷一处坐着摸骨牌,凤姐和王夫人在旁一边儿端茶送水,一边儿说着闲话,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门口打帘子的丫鬟见着邢芸来了,忙笑着转头往里报了声:“大太太来了。”
王夫人忙对凤姐使了个眼色,笑着便迎了上来,与邢芸见礼。
邢芸笑着回了礼,忙上前给贾母请了安,又问了几位嬷嬷的好,贾母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只瞅着邢芸问道:“先前琏儿过来请安,说什么你们老爷病了,可是怎么回事儿?”
邢芸一怔,只忙笑道:“老爷不过是偶感了些风寒,方才吃了药已是睡下了,并不要紧。”
贾母点了点头,眯眼看了看手中的牌,方又问道:“我恍惚听人说什么姨娘哥儿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邢芸听得不解,正蹙眉思索着,却听见凤姐笑道:“什么姨娘哥儿的,是张姨娘和琮哥儿,老祖宗怎么倒忘了。”
贾母听着也笑了,只放了牌道:“正是这个名儿,我哪记得这些姨娘,提起来,我就头疼,满屋子的姨娘丫鬟,难为你们记性好。”
说着,又看向邢芸道:“我记得张姨娘原是咱们家根生土长的奴才,如今怎么瞧着,是越发不成样了。你是个贤惠人,只是也不能贤惠太过了,小处上宽和些无所谓,可这规矩是万不能错了的,否则岂不惹人笑话。”邢芸听得贾母这话,忙笑着应下了,心里却暗想着依这话来看,贾母待邢夫人还算过的去,也不知日后怎么闹到那步田地去?
邢芸正想着,忽听得王夫人状似无意的问道:“大太太的病可好了?”
邢芸浅浅一笑,只回道:“早便好了。”
王夫人也跟着笑了,只端起茶盏,笑问道:“可不知这两日,大太太在忙什么?怎么也不过来走动走动?”
邢芸笑了一笑,正含笑欲答,忽瞅着贾母的神色不对,邢芸心上一跳,猛的明白了过来,她病好了却不过来请安,可不是摆明了不孝顺贾母么,王夫人和王熙凤果然不愧是姑侄,下起套来都是一环扣一环的,这份心机算计,只用在宅斗上,倒真是可惜了。
当下邢芸只扯了扯嘴角,略低了低头,和气道:“也没忙什么,只是病虽好了,但到底伤了元气,大夫让清净养上几日,我懒待得动,便在屋里作作针线罢了。”
王夫人听了,只低头喝了一口茶,方抬眼看着邢芸笑道:“原是这样,大夫既让养着,可开了药没有,我这正给大姑娘配着,也好一并儿让人配了来。”
邢芸用眼角的余光瞅了下贾母的脸色,见贾母正笑呵呵的数钱,心中方安定了不少,只笑道:“我不爱吃这些药,总觉得跟苦汁子似的,大夫开了两个温补的食疗方子,让能用便用些,不想用便罢了。”
说着,邢芸又笑盈盈的问着王夫人道:“大姑娘如今请的是哪个太医,吃的是什么药?不是我说,那些丸药虽好,但到底是药,大姑娘又是个体弱的,我瞧着,很该让太医开几个方子,在饮食上给大姑娘补益一下。”
说了这话,邢芸端起茶盏,细品一口,眼神闲闲的看着王夫人,她这人旁的不会,但没事损损人还是学得会的。
你不是慈悲人么,不是满府上下有口皆碑的大好人么,怎么给林黛玉调养身子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过?
我让你在贾母跟前装。
我这个小气蠢钝的填房太太都能想到的事情,你这个出身大家的,会想不到?贾母还没到耳聋眼花的年纪呢。
王夫人面皮子一僵,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凤姐在旁瞧见了,只忙上前笑道:“不过就是那人参养荣丸,还有几种旁的,太医说是先天生的弱,让吃药养着。太太说的这食疗法子,太医倒没说,等明儿太医来时,我便使人问去。”
邢芸淡淡的瞄了凤姐一眼,心里嗤的冷笑一声,她还没怎么针对王夫人呢,凤姐就这般儿作势,要是她真和王夫人不对付起来……
难怪书里面邢夫人会那样讨厌凤姐,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媳妇,有几个婆婆敢要的?
凤姐见着邢芸不说话,这面上也有些讪讪的,王夫人咳嗽一声,只将茶盏放下了,贾母见着这边儿气氛古怪,只忙叫了凤姐过去替她看牌,又吩咐邢芸和王夫人道:“我这里留着凤丫头陪我说话,你们先回去罢,下午也不必过来了。”
邢芸和王夫人忙起身应了,打起帘子出去了。
一时邢芸在仪门前下了车,正转进了游廊,就见着桂叶忙忙的迎了上来,只对着邢芸道:“太太可回来了,老爷方才醒了,强命着人抬他回了屋……被风一冻,如今又闹起头疼来了。”
邢芸满头黑线,贾赦都多大年纪了,还使这种性子,生怕病不死不是,怎么不直接睡雪地里去,那才叫早死早超生呢。
想着,邢芸越发没了好气,不悦的问着桂叶道:“先前太医不是开了药么,怎么不叫人熬去?”
桂叶犹豫了一下,只看着邢芸的脸色,忙不迭道:“已是教人熬了药了,只是老爷不肯用,只说喝了药口里没味儿。”
邢芸听着,越觉无奈,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叹了口气,径直便往屋里去了。
一进屋,邢芸便愣住了,只见着满满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围着床正殷勤探问着,这个端着茶盏,那个拿着帕子,这个说,那个问,且不说声音如何嘈杂,单那些夹杂在一起的脂粉香气,便足够熏得人气闷不已,难怪贾赦使脾气呢,纵是邢芸见着屋里的景象,心里也有些烦躁。
邢芸拿帕子掩了掩面,仔细打量了一番,才从一大堆姹紫嫣红里将贾赦辨认出来,邢芸淡淡一笑,皱眉道:“怎么也不搬些凳子来让姨娘们坐下,一个个都没长眼睛不是?”
听得邢芸这话,屋里的姨娘通房们顿时红了脸,忙不迭上前给邢芸见礼,邢芸笑着点了点头,一径走到床边,看着贾赦满含关心道:“老爷可好些了,我让丫鬟熬了药,老爷再用些可好?”
贾赦眉头紧锁,带着几分不耐烦道:“这才喝了多久,怎么又让人去熬药了。”
邢芸抿唇一笑,只温言细语劝道:“老爷得的是风寒,方才又在冷地儿经了一遭,如今正该趁热再喝点药,发发汗,也驱一驱寒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