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种情况下,我打过去电话却总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时间久了,宋老师与我就形成了一种默契,每当我打电话给他却不说话,他就会主动和我说一下他最近几天在忙什么,大约哪天会回家。
我握着电话静静地听他说着,有的时候会有种错觉,好像他不是在简单地告诉我他的行程,而是在以另一种身份向我进行汇报。
这样的错觉会令我的脸上不自觉地泛起笑容,我没看过自己这时的样子,但我想一定很傻,因为每次接电话时小花就坐在我旁边,我只要露出笑容,它看着我的眼神就变得像在鄙视一个傻瓜。
相对于宋老师的□乏术,我显然更有空闲些,因此我包办了全部的家务,让他可以安心工作。
我开始学习做菜,在此之前,宋老师就只让我帮着打打下手,都是由他来掌勺。可惜我虽然有满腔的壮志豪情,但我的厨艺显然不像我的学习成绩那么理想,咸淡与火候都很令我头疼,我吃惯了宋老师的好手艺,有时吃着自己做的菜,甚至会觉得难以下咽,但是宋老师如果在家,一定会将他的那份都吃掉,还会再表扬一下我进步的地方。
我也开始学习如何清洗和熨烫衬衫,还有西装和领带。这项工作的成功多少让我找回了一些在厨艺上丧失的自信,我熨出来的衣服从来都没有一丝褶皱,宋老师穿在身上常常赞不绝口。我能从他晶亮的眼神中看到满意,以及一种得意的欣慰。
有一次我在书店里碰到了杨老师,他说宋老师最近的表现很反常,每次换了干净的衣服以后,看上去都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他有时候真怀疑那些衣服不是宋老师以前穿的那些,而是他新交的情人送的。
我装作完全不了解情况的样子,杨老师就更加忍不住话唠的本质了,越发仔细地和我描述,还和我打听情况。我表现得毫不知情,神情平静地从书店里出来,回家的一路上都在回忆他的话。
下车之后我走在最爱的小径上,看着上面遍布的枯萎落叶,却觉得自己看到的是整个春天。小花正在小区里闲逛,被我发现了,一路追赶着它回家。它仓皇奔窜的样子令我觉得很有趣,叉着腰在门口大笑起来。
那个深秋,真的好美,也好幸福。
日子在幸福中过得很快,转眼间秋去冬来,重北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这是我在重北经历的第二个冬天,但我对雪依然感到新奇。昆州是从没有雪的,只有连绵的雨。
小花也很喜欢雪,看到下雪了,就通过宋老师特地为它开辟的通道跑到小花园中追赶着雪花。我在书房里看着它跳跃玩耍,也不禁动了外出踏雪的心思。
万物都已被覆上了一层银白,雪花还依旧烂漫地飘洒着,身处这样唯美的景致中,我多希望这一刻宋老师就在我身边。但是我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他被派往法国巴黎进行学术访问。
我托起一片就要从树上掉落的雪团,想要丢到小花身上,小花却欢跳着跑远了,我抖落手中的雪,没想到它会为我带回令我牵挂的男人。
宋老师一袭黑色大衣,从雪的那一端沉稳地向我走来。立起的衣领衬着他深邃的眼神,微扬的衣摆轻轻在雪中摆动,那个瞬间我望着他,真有一种天地万物都失去颜色的感觉,我看着他,眼中就只有他。
在我给了他一个欢迎的拥抱时,他对我念了一句法语,好像是一句小诗。翻译过来的意思很简单,“这个雪天有你,所以,很美”,但我的心却因为这句话而悸动不已。
他对我念出这句诗,也许是因为刚从法国回来,还没有完全脱离浪漫之都的氛围,再与我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就过渡到了家常上。听说家里刚好没有菜了,便提议去吃火锅。
在重北,雪天吃火锅好像是一种习俗,每一家店的人都很满。在询问了三家店但得到的都是至少要等两个小时的答复以后,宋老师与我决定放弃物美价廉的中档火锅,改为去一家近年很有名的会员制豆捞坊享受一次生活。
这家店的会员要求极高,申请者必须具有一定社会地位及社会影响力,并且价格不菲,然而重北的名流却对其趋之若鹜,宋老师也被他的大哥拉着去申请了一张。
我随宋老师进入鎏金的旋转门,隐蔽地打量着金碧辉煌的接待大厅,看到不时有人在大厅的休息区互相握手寒暄,觉得这不是个吃饭的地方,更像是个交际场所。
宋老师总能不费力地看出我心里的某些想法,与我一起上楼时循循善诱:“吃饭本身就是一种交际,你将来会面对更多这样的情况,现在就当见习吧。”
我对宋老师的说法不甚在意,我不喜欢与人应酬,这一点我自加入学生会后就已有了清楚的认识。今天见习?其他人我都不认识,哪里有见习的对象呢?但我还是没有反驳,一贯地保持了沉默。
我觉得老天也会赞许我的沉默很明智,因为就在上楼后以后,我们就遇到了我今日的见习对象——万祁云,及他的亲友们。
从他们的衣着与气势上,就不难感受到他们身份与地位的不寻常。我之前在昆州见到万祁云的父母时还没有什么感觉,可能是对儿子的担心使他们也变成了普通的父母吧,现在的他们,与一众亲友缓步前行时,都渗透着一种长居上位者的疏离与淡漠,即便对自己的儿子,也是面色庄重。
我看着万祁云面带笑容却神色恭敬而谨慎地站在长辈中间,忽然觉得他有些悲哀。他的家庭与宋老师的家庭,完全是两种氛围。
宋老师却没有我这种善感的心思,在他们也看到我们时,就先行一步,上前与那些人“热情”地寒暄起来。我也只能跟上去,用乖巧的笑容对长辈们问好。
万家的长辈们对我的印象都非常好,因为我救了他们的家族中最出色的孩子,也纷纷微笑着回应,万祁云的父母相对更热情些,但给我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公式化。
万祁云站在一侧,看着我的眼神饶有兴味,似乎看出了我对这种寒暄的兴致缺缺。如果连他都能看出来,那么恐怕也瞒不过面前的这些老江湖们,我只好让自己提起精神,认真一些。
万家执意邀请我与宋老师一起用餐,要为上次的事向我致谢,我推辞了两次,最后也只好跟他们一起了。我坐在座位上,觉得他们其实根本不必如此,我很清楚自己返回重北后受到的高规格嘉奖,就是他们“活动”之后的结果。
万同学被安排在我身边,左右逢源,并表现得非常照顾我,看得出他的长辈们对他今日的表现很满意,但我看着他得体的举止和帅气的侧脸,只觉得很倒胃口,因为他总用那种促狭的目光看着我。
他一直认为我是喜欢他的。自卑还可以改变,自恋真是无药可救!我不想助长他的气焰,只能单方面屏蔽他乱放电的眼神。
宴请终于结束的时候,万同学负责结账事宜,我也终于得空跟着出去透透气。他在走廊里遇到了年轻的经理,老成地与对方握手寒暄。那位经理注意到我时,目光却不再转回去了,直到万同学提醒地轻咳了一下,经理同志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他又仔细地看了我一下,用家乡的口音叫了一声“小老师”,我这才明白,为何我也会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他竟然就是我家教生涯的第一个学生,县小学附近那家火锅店老板的儿子!我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儿遇见他。
他是个很有趣的人,教他口语的经历是我小学时代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我想他也是一样。我们相视一笑,但并未聊起什么,这个场合并不适合。
他很郑重地与我握了下手,双手递上了名片,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告诉引领万祁云结账的侍者,给我们一个最高的折扣。折扣的多少在这样的店里与节省的金额无关,而是代表着尊荣的高低。
万家的家长们在此时也已从包厢里款步走出,他们都看到了经理同志向我递名片的一幕,我并不意外地在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发现了更多的重视。
宋老师也看到了那一幕,注视着我的眼神很不同,但转瞬即逝。
18冲动
回家的路上,我轻轻地摆弄着那张名片,有些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那段充满欢笑的时光,令我的嘴角也随之泛起笑容。宋老师一路都没有说话,也许是想给我回忆的空间。
到家之后已经很晚了,我对宋老师说了声晚安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睡前我将名片上的电话存进了手机里,备注了他的全名,“学生褚昊天”。
第二天清早,我打开门就看到宋老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已经不冒热气的咖啡。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咖啡杯的某个边角上,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事。可是当我问起来时,他看着我,就只是笑笑。
我觉得宋老师有些不对劲,可是我又找不出具体哪里不对,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似乎也与以前没什么不同,我便也没有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