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甜香氛萦绕周身,勾惑人想要贪婪地吸取,寝宫内纱幔轻扬,紫烟催梦,一时仿陷入迷境。
兰玖容眉宇间却淡然如常,只当闻入这香气,竟怀念起前几日那股白梅似的冷香,颦起双眉,不疾不徐地推开怀中暖玉。
“可别忘记你现在是何身份了。”他话音里带着提醒的暗意,“华颜贵妃娘娘。”
‘华颜’听完,忽绽出诡秘笑容:“那个不受宠的公主?呵呵,她早已被我送入阴曹地府。师兄呐,我还是喜欢听你跟爹爹唤我‘黧儿’。”
兰玖容瞄向她指上的艳红蔻丹,那么鲜丽动润,实际却淬满了毒,颜色愈鲜美,亦代表毒性强烈,有谁能想到,那样一双纤纤葱玉手,能够杀人于无形?
“你主意倒越来越大了。”兰玖容平平淡淡道。
风季黧自然听懂他指什么。
当年她第一次见到祁容,只有4岁,躲在父亲衣袍后生怯地望向他。
风季黧从没想到,一个7岁孩童就可以美到如斯地步,美到一尘不染,仿佛瑶华幻成,天雪融成,冰清玉洁,容不得半分亵渎。
回到竹林小屋时,他双眼被一条白布蒙罩,后来得父亲允许,才将那条白布摘下来。
当风季黧看见那双眼时,便被彻底震惊住了。忽觉尘世上所有璀璨精华都凝聚在那里,被它所望之处即刻失色黯然,比炫珠还有夺目,比月华还要美丽。
那一瞬,风季黧只觉自己迷陷进那美得无可比拟的金色光晕中。
之后她才知,那双眼,是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祁容平时甚少说话,师父吩咐做什么,便去做什么。风季黧唤他师兄,他自然称她师妹,后来耐不住对方几次难缠,才改口为‘黧儿’。
祁容自小就才智非凡,又具有学武天赋,拜师三年后就小有成就。同时风季黧虽然年幼,可心思玲珑,她清楚若不是因为父亲,他根本不会理会自己,那股与生俱来的尊雅高贵,无人可及。
于是她决心,要让自己变强,要让祁容正式注意到自己,因为她最终目的,是想从祁容眼中读到不同于其他人的情感——在意。
虽想习武,可惜她继承已逝娘亲的娇弱体质,最后只练会简单轻功及些自保招式。然而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只能永远仰望、恋慕着那个人,她要与他齐站天端,俯瞰众人。
风季黧开始钻研毒术,在三年之中通读百家医药书籍,学会各种制毒、解毒的方法,虽然危险,她却觉再适合自己不过,因为父亲当年就是江湖有名的毒药师。
直到一年后风季黧在‘那人’府上见到祁容,却发觉他与初见时有所不同了。双目紧闭坐在椅上,静静不动,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将他衬得削瘦无骨,好像整个人都是用碎玉凑成的,轻轻一触,就会坍塌殆尽,如此的……脆弱至极。
那一刻,风季黧感觉心脏被什么抽离出体外,竟疯魔般哭喊着问父亲是谁把他变成这样,她以为……祁容快死了。
后来才知,他自愿服下了天下最狠绝、同时也是父亲亲手制作的噬血蛊。
这种蛊毒没有解药,寄宿人体吸食血液,毒发时恍若被千万鼠蚁啃噬撕咬,痛苦欲裂,绝非普通人可以忍受。然噬血蛊本身不会置人死地,只慢慢消损对方体力,往往大多数人都因承受不住它毒发时的痛楚,最后以自尽方式了结生命。但如果拥有一定内力和强大的意志力,经历几年反而会逐渐适应噬血蛊在体内的寄宿,也就是血液与蛊毒相融,变成一种特殊体质。
祁容自愿服下噬血蛊,以生活作赌注,却只为改变世上那抹独一无二的……美丽金泽。
风季黧听父亲说,如果他能够撑过14岁生辰,便可活下来。
而当她得知祁容的身份和遭遇,才明白那所谓的意志力,支撑他活下来的原因,是仇恨。
至此风季黧起誓,日后,要靠自己能力来替他铲除仇家,即使不需要,她也要让他知道……
“我的决定,爹爹向来不予干涉。”风季黧微笑翻看指上的鲜红蔻丹,神情自若。
对,只要让他知道,她永远站在他这一边。
所以为了计划,她鸠占鹊巢,取代华颜公主的身份已有六年,当初靠‘那人’之力,将身处在犹如冷宫一般的弱小身躯和小侍婢扼杀在双手里,并施药让原本如花似的脸上出现类似红疹的斑点,至此这位不受宠爱的公主更加无人愿意与之接近。
所以邬国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华颜小公主早已在11岁那年死去了。
兰玖容声音里没有起伏:“你主动向邬王提出有远嫁之心,就已经乱了我的计划。”
无温态度,令风季黧心头一个激灵,知此事全属自己任性,不过为追他来天朝,也无所谓他生气了。包括这次,也只单单想见他一面。
“我会助你除去他们。”
风季黧一字一顿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血亲
“哦?”
兰玖容淡淡瞥她一眼,却是不领情地开口:“这些年你私下培养的暗翼,以为我不知道么。”
冷漠语调,让风季黧眸底一丝情绪破碎,转而垂睫掩饰:“如今我身处皇宫,可以成为你的有利锋刃。”
兰玖容听完久久未答,只是稍后,伸手托起她尖细下颌,目光由上缓慢游走,开始静静审视那张娇花般的妍美容颜。
得他注视,风季黧两靥徒生胭红,仿若被赤霞映衬似的。双眸里秋波潋滟,情醉艳艳。
只盼他能在意自己,即使被利用,亦心甘情愿。
“怎么做?”兰玖容语中透出一丝兴味。
羞赧地移开视线,风季黧轻启朱唇,吐出三个字:“高贵妃。”
兰玖容转念一想,雅眉略微上扬。
“看来,你早有打算了啊。”他收回手,带着淡淡笑音。
回想前几日,风季黧唇边轻弧渐深远,方才有如秋湖的水眸里被一片霾云覆盖,阴黯起来:“她以为我失去受宠机会,从此就少掉一块绊脚石么?”
当初大婚之日,她可是故意装病昏倒的呀。
敛裙靡迤,风季黧来到窗沿边一盆盛开的幽花前,信手摘下一朵,凑近嗅了嗅,奇特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对高贵妃所说的邬国特制香料,其实来源于此,可惜对方不知,这一盆盆盛开的美丽花卉,实际都是经过她亲手培植生成。
盯向那些花,兰玖容却目光冷冷,无心欣赏,知她自小就喜欢种些毒花异草。
果然,风季黧回首,一脸的诡异阴笑:“这花名叫‘冷幽’,以吸取蛇蝎蜈蚣的毒液为生,如果单纯以水灌溉,不出三日便会枯萎。”
说着玉指夹住花瓣,仿佛那是脆弱无力的生命,任她摧残撕碎。
“不过花虽枯萎,香气犹在,只是那时候……”风季黧掸去掌心残瓣,好似想到趣事,笑态盎然,“长期吸入的话,可会使人精神错乱,以至疯癫哪。”
就在前些日,高贵妃特意前往沁吟宫,向她询问此香料的制作方法。风季黧清楚对方虽没将自己视为眼中钉,但戒心尚存,绝不会轻易接受现成物品,而这种幽花只在沁吟宫里种有,所以将方法告知,让她拿回宫后亲自培养。
“倒是符合你一贯做法。”
兰玖容开口,因脸被白布蒙裹,看不出他此刻表情究竟怎样。
风季黧朝他细步而来:“其实凭你现在能力,要将他们一个个铲除并不难,为何不直接……”
兰玖容随之将她打断——
“只因我要亲眼……”
“看见他们从高处跌落时,是何等模样。”
回想身世,纤长如丝的睫毛扇落,带动额前乌发微微颤动着,兰玖容低沉而平静地回答,望向玉石地砖,欣长身体伫立着一动不动,宛若冰雕正一点点凝聚地面及空气的寒凉气息。
半合的双眸里,似有纱雾缭绕扑迷,读不清看不透,但隐隐之中,好像有抹金色光泽在朦胧深处跳动闪烁,随他逐渐攥紧的双手,愈显强烈。
兰玖容不由闭上眼,直待再次睁开,里面才空缈得让人仿佛探进一片朦朦雾境中。
风季黧感受到他周身那股寒冷渗心的仇意,不由顿下步子。
“尊师那边,我会去说明……”
留下这句,兰玖容拂袖转身,犹如在空气里拨开透明凉纱,凝结身上的那层薄冰瞬即碎化,洒成星星点点晶亮的莹华。从远望去,薄而纤长的背影是美得如此不真实。
直至他逐渐消失在视线中,风季黧才收回眼。
真就,入不了他地心吗?
呵——
想到此,风季黧幽深地勾起笑意,却是充满异常自信。
不过时间而已,她愿意等,因为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能与她相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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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玖容行走在皇宫精致的园林间,周围百花齐放,彩蝶缤纷,可惜引不起他丝毫的注目留恋。
脚下踩着光滑如镜的玉砖,四周一草一木快似幻影地从眼前晃过。
那金砖碧瓦,那巍峨耸立的重重宫阙,那各处尽是繁华若梦的辉煌,如今对他来讲竟是如此陌生,有如针钉般硬生生刺痛着双眼,若不是额发稍有遮挡,几乎要酸涩地滴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