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为救尊师,不顾性命冲入火房,面容已被烧伤。臣恐以他现状模样有惊圣颜,只好命其将伤处以布包裹。”
“蒙面觐见皇上,成何体统!”靳恒即不赞同道。
“臣也认为此举有违宫中礼数。”冯仪从旁附和。
轩帝却对他俩不予理会,只话语催促道:“先宣他觐见!”
“是!”高景颐领命后,不免得意洋洋瞥过靳恒与冯仪二人。
靳恒见他这神色,自然恨得咬牙切齿。
很快,接到皇命的禤环便在太监的领路下赶到后殿。
轩帝抬头望去,镂花门前出现一个瘦长若竹的身影,全身净洁白衣,宽大袖口将两手罩住,而脖颈往面上截至眼处,全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
他走上前,跪地,恭敬在轩帝面前拜下一礼。
“平身。”轩帝抬手示意。
禤环听令起身,微垂眼帘。
“你就是天师大人的徒弟?”轩帝见他点头不语,猜想是那场大火原因将他嗓子烧坏,并没追究。
“那你可会降妖驱邪的法术?”
宫中传闻有冤魂徘徊虽属迷信一说,但对轩帝来讲却深信不疑。
禤环点头。
“这便好。”得他肯定,再想他既是尚清亲授的徒儿,轩帝总算除却心头忧患,若个孩童般畅然一笑,“从今起,朕就命你来担任天师一职。”
禤环连忙叩头谢恩,再抬首,一双眼里平静无澜。
从后殿退出,禤环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往出宫方向走去,但没走多远,就见前方迎来一顶华丽软轿,看样子是要前往御花园。
两方相交时,小太监忙顿住步子,向轿中人行礼,对方侍婢瞥眼身后的禤环,不免又同小太监私下嘀咕几句。
“这位,便是新任职的天师大人吗?”轿中人听了,忍不住一问。
突兀传来的声音,却美妙宛若月华夜下的娇莺啼啭,撒落幻觉,叫人沉醉其中。
佳人掀开轿帘,禤环随之低下头。
阳光斜洒,透过内层薄纱,华颜公主刚好顺光线将他瞧个清楚。
而禤环察觉到这份目光,微微抬起眼,便是——
一个刹那,一个明暗间,彼此心里都隐约明白了什么。
落下帘,软轿行起,与人擦肩而过时,一条柔软丝帕从轿帘内飘出,如小朵浮云,刚好落在禤环跟前。
禤环低头瞧眼,目光即快速扫向前方浑不知晓的小太监,弯身将丝帕拾起,继续若无其事地前行。
回到天师府,禤环走进自己寝居,关紧窗门,绕过水墨山水屏风,来到内室,就见床边静静坐有一人,雪白长衣,乌发披散,如具冰清玉洁的玉雕,即使背面,也能不动声色的夺人呼吸。
“一切如何?”床边人把玩着手中银针,漫不经心地问。
禤环道:“俱妥。”
兰玖容转过头,于黯朦之中绽现的冰致绝颜,令时间凝固了一瞬。
禤环慢慢把裹在脸上的布条拆去,一圈一圈,散乱地堆积在地面。随后展露对方眼前的,是张斯文雅净的脸容。
经过昨夜那场火势,天师府上下家仆早已被兰府人替换,真正的禤环自然也遭灭杀,取而代之的人正是池染,从袖中掏出一块粉色丝帕,递到兰玖容面前。
“你见到她了?”接过时,一股芳甜魂香醺绕鼻尖,兰玖容不禁微微勾挑雅眉,随即深味地笑起。
“是。”池染答道,“属下已见过风小姐。”
兰玖容以长指将丝帕横拉眼前,粉帕如层纱帘遮住雪幻面容,他看向下方绣有两个字:宫见。
这么快就急着见他么?
兰玖容面色淡然,亦如波澜不惊的湖面,显不出丝毫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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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勍近几日不知因何原因,总有些心神不宁。
故推开绣窗,院内桃柳争妍,莺歌燕舞,象征初春已到,一派生机勃勃之景。
奚勍吸口花香空气,随即眯眼,透过轻摆柳条的缝隙,望向对面廊下人影重重闪动。
“莹怜,今日府上有贵客光临?”
此时莹怜刚巧端着玉瓷茶壶步入房里,奚勍收眼问。
莹怜微微愣下,话语有些打结:“是,是的……小姐您怎知道的?”
奚勍见她表情紧怯,反而一笑:“今天家婢们忙里忙外,不若以往安静,想必是有贵客光临吧?”原本府上所来何人,她向来不闻不问,但因有之前的婚嫁之事,令她不得不小心提防。
莹怜自知瞒不住小姐,只得老实回答:“如小姐所说,今日府上确实来了客人。”
“哦?是哪位?”奚勍微讶,面色却是温祥如水,就像在诱哄小孩乖乖说出实话一般。
莹怜扭捏半晌,才道:“回小姐,是兰家家主——玖容公子。”
见奚勍表情瞬滞,莹怜以为她有所误会,连忙开口解释:“老爷邀兰公子前来,应是相谈些商务之事。小姐……小姐……”
奚勍被她唤过几声后,猛然回神。看来靳恒是担心她又会对客人做出什么特别之举,才将消息一直封闭到今日吧。
可当想到那个人正身处府上,奚勍心中便有强烈的排斥感。
没等莹怜多言,她转身夺门而出。
奚勍穿行在庭院里,旁逸斜出的花枝擦过单肩,发出簌簌之音,细碎花瓣坠空铺落一地,孤零几片粉红飘在小池里,被风儿吹拂打着圈圈。
不过……
奚勍忽然止步。
若见到他,要做什么呢?
虽说见过几面,但自己与他全无瓜葛,如此前去,难不成真要将人赶出?
脑里立即浮现的,是靳恒暴跳如雷的模样。
还是不惹麻烦地好啊。奚勍自顾自想完,抬首时却觉眼角一处被什么晃照得煞眼,本以为是光阳,但偏头过去,就见不远处的拱形门青石小道上,有两三人悠闲走来,而刚刚那股刺眼感觉,正来自走在最前的白衣公子身上。
奚勍见到他,心脏“砰”一抽跳,竟如临大敌般转身即要离去,可偏偏,还是被对方瞧见了。
“呀,这不是靳小姐吗?”话一脱口,周遭景物仿佛顷刻间静止,让对方那清空轻美的嗓音徘徊在凝滞空气中,听得格外清楚。
被对方点到,奚勍只得停步,回首时一脸的冷漠淡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遗香
兰玖容今日着一袭月牙白锦缎长袍,衣摆处绣有银丝云纹,随他走动轻舞扬摆,犹如天上浮云盈盈流动一般。
他玉冠束发,只是手中还握有一把折扇,却并不扇摇,只悠惬地拿在手里,垂下的纯白扇坠受他自身高华照耀,夺夺生灿。
望见奚勍,兰玖容似乎显得格外愉悦,想到方才她一见自己就欲离开的情景,脸上笑容更加肆意地绽放,导致天地万物骤然失色。
奚勍见他漫步行来,仿似闲庭信步,寒眸里当下铺蒙一层纤冰。
兰玖容微微含笑,映入眼帘的她,被一件粉白烟纱裙倾裹,恍若盈立在百花之上的质丽芝兰,婀娜多姿中散发出孤清凛然的气质。一头柔软青丝上未有丝毫点缀,就这样直泻肩后,追随着细风自然拂动……
简单装束,却令兰玖容看后觉得尤为舒服。
“见过靳小姐。”临近跟前,他适时止步,躬身有礼道。
此刻他身后跟有三人,其中一名为引路的靳府家仆,另两名却不是池晔、池染,只是普通的兰府侍童。
“你来这里做什么?”就听奚勍毫不客气道,吐出的话语冷若冰霜。即使兰玖容同她站得如此接近,但仍仿佛与她隔有千尺冰潭,触碰不得。
她态度不善,兰玖容却不以为忤:“玖容今日有幸受令尊邀请,特来贵府一坐。”以他身份,自然与那些达官贵人来往甚密。
“刚刚趁闲暇时,正好在庭院里游赏一番,岂料就遇见了靳小姐,说起来,还真是巧呢……”
他缓慢抬首,逐渐放轻的语调,伴随正深深凝视她的缈迷眼神,犹如美酒里掺杂了馥郁果桃,止不住的诱香。
“是吗。”奚勍面色依旧寒漠,冷冷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兰公子雅兴了。”
她转身即走,岂料兰玖容竟也跟了过来。
“阳春白日风在香。靳小姐难道不愿与我共赏这院内春景吗?”身后声音轻轻如风,划过耳畔。
然奚勍故装听不见,加快脚步,怎奈对方人竟一直紧跟不舍,不耐中,脚下暗自运用功力,一时身形快如闪电,欲将对方甩掉。
若普通人定是追不上她,可不知怎的,兰玖容那优美空灵的声音却恍若法咒一般,始终在她身后回响。
粉绿桃柳庭院,密密细枝掩着里面娇美春景。
但见狭长缝隙间,一粉一白擦着花枝飞逝掠过,瞬时细瓣碎散,芳菲如雨,似数万粉蝶蹁跹,寂静之中波荡开层层暗旎涟漪,迷醉春怀。
“靳小姐……”
青丝飞舞轻扬间,一枚花形香囊在空中旋转,最后被遗落在地面上,他见了,忍不住低声一唤。
奚勍心底冷哼,回首时脚步仍没停止,渐远地,望见兰玖容欣长的身影伫立在桃树间,低头看着地上某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