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睫,放下杯,兰玖容再抬首,脸上是一贯的温雅微笑,此刻对上聂玉凡有些疑惑的眼神,却不过淡淡一扫,凉得像夜风,如此的,不屑一顾。
兰玖容看眼被奚勍搁置一旁的酒杯,才朝其笑道:“没想到靳小姐身边,竟有这样一位体贴入微的……”
双唇斜冷扬起,刻意顿了顿声道:“侍从呀。”
一股说不清的滋味瞬窜心头,聂玉凡发现兰玖容正用打探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朦缈眼眸虽看不清情绪,可那眉扬神态,却像在挑选衣物般的挑剔。
最后他与聂玉凡对视,悠地一撩唇,却让对方清楚感觉到了,那是一种睥睨下属的蔑笑。
奚勍听完,眉头轻蹙,有些不悦道:“公子误会了,他是我的师兄,聂玉凡。”
“哦……”兰玖容喉间磕出一声,语调有些拖长,这才恍悟道,“原来是聂公子,那请恕玖容方才多有失礼。”
聂玉凡见他起身,忙礼貌回上一礼:“是在下未及时表露身份,还望兰公子莫怪。”
兰玖容笑笑:“既是靳小姐的师兄,就请聂兄一同就座吧。”
聂玉凡未开口,如同碎玉般的声音就响在耳边:
“玉凡,坐下吧。”奚勍看着他。
有这一句,聂玉凡便不再有任何顾虑的点头同意。
四方石桌,奚勍与兰玖容相对而坐,而聂玉凡坐在他们身旁位置,不知为何,眼角向左睨去,墨蓝的颜色映入眸中,会让人觉得万般刺眼。
兰玖容就这样时不时地优雅抬手拨弄额前发丝,似想遮住什么耀光一样。
简单浅聊几句后,奚勍终于耐不住道:“兰公子所说的歉礼,究竟是指什么?”
见她心急,兰玖容也直接道:“请靳小姐稍等,这就派人将‘歉礼’献上。”
他看眼池染,其中暗意深刻,对方便是接到命令,匆匆退下。
不久,幽静的亭院内传出木轮与地面磨擦的咕吱声,缓慢而沉重地行进。
隔着纱帘,奚勍隐约看见不远处有人影晃动,池染领先走在前,身后则跟着两名侍童,分别推着一把木制轮椅停在池塘边。
兰玖容见奚勍微眯了眼,正一脸疑惑盯向亭外,启唇道:“‘这份’……便是玖容所说的歉礼。”
奚勍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怪异感觉,没有回他,径直起身掀帘,前方情景即一目了然。
那木制轮椅上,正‘安分’地坐有两个人。
椅上两名男子,身穿黑蓝红三彩服饰,脸型轮廓让奚勍很是熟悉,正是在明城将若纯打伤的两名邬国人,而现在他们面若死灰,似乎之前曾遭受巨大痛苦,全然没了生气。
奚勍目光往下瞧去,漆黑瞳孔蓦然缩成一点。
“你将他们怎么了?!”
她回首看向兰玖容,吐出的恍若是冬日冰气,整个小亭被冰封冻结,寂冷至极。
兰玖容却浑然不觉,悠悠然笑着:“靳小姐不是看的很清楚吗?”
他起身,踱步朝奚勍走去,同时聂玉凡也站起,无声息地守近对方身旁,俊美无双的脸上正呈现少见的清肃之色。
兰玖容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才道:“上次他们打伤人,今次我便替你将这二人处置。”
接着他目视池边,轮椅上的人有所察觉,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睁大眼瞳,昭示出对这个人存有多么大的恐惧。
见到他们少去胳膊腿脚,奚勍两侧手一紧,压低声问:“但为何要让他们变成如此……”
兰玖容双手负后,微微仰首:“自然简单,当初哪只手打的,便断掉哪只,哪条脚踢的,便砍掉哪条。他们两人,一个双手加一腿,另一个双手双腿,靳小姐对于这个惩罚,可算满意?”
接着目光转回她身上,淡淡语调,云淡风轻地像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奚勍低下头,浑身却如同枯枝单叶止不住颤抖,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只当想到——
那白得不染尘埃的衣衫下……
竟隐藏了如此一个冷血无情的他……
心口忽然一阵空荡,有什么沉淀落下了。
是失望吗?
“可真没想到……”
奚勍面无表情地抬头,声音冷漠得仿佛冰谷回音:“兰公子的手段竟会如此残忍!”
这刻她没有回避,一瞬不瞬地盯着兰玖容,不满的眸光仿若霜刃破冰而出,刺得人双眼生痛!
四目相投,彼此的脸容近在咫尺,电光石火间,兰玖容心弦莫名一颤,竟被对方一句‘残忍’说得懵怔。
“残忍么……”他口中呢喃,内心却在极力压制某种绪涌,不知是想到以往,还是因她此刻话语。
薄唇冷翘了弧度,带着幽微讥诮:“几日不见,靳小姐何以变得心慈手软了?当日林中一幕,在下可是记忆犹新。”
飞舞飘广的白色衣袂,好似点缀了绯红樱瓣,在风中,如此妖丽谲美。
奚勍朝他眯起眼睛,仿佛那数十条魂魄,便葬送在这冷冽的眸光中。
“他们虽死我手,却不像现在这般痛苦。”
兰玖容唇边化为一抹苦笑:“便是怪我没直取他们性命了?”
奚勍随即不语,至少他们,罪不应死,更不必受断手断脚之痛,当初若被她抓去,也不过是带到若纯面前磕头认错,岂料会成现在这般……
兰玖容慢慢收尽她的表情,最后带出遗憾低喃:“真是可惜,本以为能令靳小姐开心,既然如此了……”
伸出纤长一臂,垂下的广袖如同雪白蝶翼缓缓舒展,手腕似随风向上轻扬,仿若要够到云端一朵浮花,简单动作,却被他做得轻灵而飘逸。
池染见到手势,身形便瞬间从轮椅前闪过,速度快得让人瞧不清,等他重新站回原位时,那椅上两人,脖颈一道深红痕迹,已然断气。
兰玖容眉宇浮现满意神色,好似终于卸下心中不快之事:“这样,靳小姐可觉满意了?”
奚勍目滞前方,身体有些僵直,忽觉响在耳边的声音,动听美幻得像能吸人灵魂的妖笛,稍不留神,就会命葬黄泉。
“小娴……”
聂玉凡见她神情恍惚,忙凑近身前呼唤,一脸担忧。
奚勍微微睁大眼,仰起头,熟悉清俊的脸容呈现面前,亭外的光阳洒在他身上,都快要化成羽毛般的温柔了……
“玉凡,我们走吧。”
淡淡说着,再也不去看那张冰致绝美的脸,为何当他说出最后一句话,会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只在经过对方身侧时,留下一句:
“今日,也算让我见到兰公子的另一面。”
这刻,兰玖容没有阻拦,没有回话,但一向朦缈的眼眸中,正清晰映着那清丽纤瘦的背影。
胸口,一丝细微的疼。
离去、退下的,亭内只余下两个人时,一切又归于安静。
“主上。”
见那长身而立的白影许久未动,半晌,池晔终于上前叫了一声。
兰玖容睫一动,才收起眼,忽地耸肩笑道:“原来,也不是表面看去那么冰冷。”随即眸色一黯。
只是,这并不是她的弱点。
同时池晔也明白到,原来这个女子……竟然是靳恒之女!
不是她,六年前那个被主上赠予龙佩玉的女童,记得她的名字叫——
奚勍。
沉默一段后,池晔想起今天这个日子,突然对座上人道:“主上,二月初六已到,至于她……该怎么办?”
听此,兰玖容举杯的动作一顿。
“她?”思绪片刻,满不在意地微笑,“以她能力,我们何需要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女二终于要在下章出来了,自己飞泪下~~~
☆、第37章 华颜
高大巍峨的朱漆宫墙,带着不可动摇的肃穆凛然,静静矗立在幽深寂寞的宫阙之中,亘古不变。
被宫墙围拢的沁吟宫,里面花团锦簇,香风阵阵,碧空如洗净明镜,倒映下方一片粉红幻彩。
几只轻盈小蝶,围着一个婀娜身影左右翩舞,远远看去,好似从天降下的莹莹绚光,闪动迷人。
她漫步在芬芳四溢的花径中,身着右衽曲裾的天青罗宫裙,手挽薄云纱,长及曳地,随着步履轻轻飘起,如烟如雾缭绕周身,沐着明媚春阳,徜徉在花海之中。
小蝶悄盈落在花蕊上,吸引了她的目光,伸出纤纤玉葱指,撷起一朵绒绒粉红,俯首微嗅,耳畔的珍珠耳珰摇曳生辉,映得那婴肌白璧无瑕,仿若融入了雪华。
她双瞳剪水,素齿朱唇,乌黑秀发绾成的华髻上斜插玉兰蝶簪,泻下一缕细细流苏,在光照下灼然生灿。
“呵呵,妹妹今日真是好兴致。”
不远处,有银铃般清脆声传来,却又掩不住其中的傲慢慵懒。
女子闻言,螓首微仰,刹那间,花开荼靡,掀起千层惊涛。
翩跹的蝶儿落入花丛,似乎也因那娇妍美丽的容颜,为之倾服。
但见院门前,一群人迤逦行来,最前之人,眉目如画,面赛芙蓉,金瓒玉珥,璎珞珠冠,着一件绣以金丝花纹的霓虹长裙,明艳而端庄,行走间媚态如风,浅笑时耀如春华,正是当今最受圣上宠爱,也是高景颐之女——高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