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但听马蹄声疾,渐行渐近,且还伴随响起“叮铛”的清脆铃音,似从幽幽空谷传来,回荡虚空之中。
行路人皆忍不住驻足侧听,回首望去,怎奈再也回不过神来。
一匹通身雪白的俊马由远驰近,疾快如流星白箭破开那帘雾纱,惊落无数叶片,似天庭宫花纷纷坠落。
待看清那马背上的素白身影时,行人的呼吸皆是一凝,仿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滞不前。
悬挂腰际的银铃好似泉水敲磐,随蹄声叮咚脆响,亦如它的主人清冷独华,那头水瀑长发因风速由肩后撩扬半空,恍若随碧波荡漾的乌墨绸缎,被树隙少许浅金流光映照上面,泛透柔滑似玉的润泽。
微薄白纱轻飘,玉颜朦胧如幻,唯有一双眸仿若泼洒入冰晶雪屑,幽冷闪闪,似要把万物生魂都给摄去。
那马匹,即是天马化身,千里神驹。
那身影,纵是仙娥降临,须臾人间。
青丝起舞,云袂翩扬,半空萦绕飘旋着无数惊叶,仿佛瞬化千万彩蝶寻芳蹁跹,欲沾秀丝盈落休舞,怎惜她美似梦幻,未触即逝,终落一场空,徒留梅香在。
路人目光紧追着那道影,沿途的疲倦困顷刻一扫而光,着了魔地看着,直到凉风吹拂脸颊,才回神清醒过来,待再抬首望去,周遭依旧是雾绕林静,只有地面落着片片残叶。
明城的事交代完毕后,奚勍一路驾驹疾驰,正单身赶往天朝都城。
忽地,前方一角草木不知受什么影响,“沙沙”摇晃起来。
奚勍冰眸微眯,迅速敛气留意周围动静,而马匹仍不减速度地继续蹄奔。
就在即将经过那里时,草丛中竟突然冲出两个人影,一黄一绿,细细看去,乃是一少妇与一年轻女子,她们仿佛受到极大惊吓般,冲出草丛,双双跌倒在道路中央。
奚勍见状,急忙勒紧手中缰绳,刹时骏马双蹄腾空,长嘶一声,这才稳稳停住她们面前。
那两人本就神色慌乱,如今见到有马匹向自己驰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特别是那黄衣少妇,鬓发凌乱,裙幅边缘被乱枝划破,粘满泥污斑点,模样说不出的凄凉狼狈。
“夫人!夫人!”
绿裳女子见她气虚若丝,似要昏迷过去,拼着几丝余力在旁呼唤。
同样的,她也是衣裙破败,发丝垂乱,而那青绿袖口边处,却是沾染了斑驳血渍,随她动作的摇摆,愈加触目惊心。
奚勍轻身跃下马,仔细观察着眼前两人,尽管此时她们身上衣物多出破坏,但也不难看出那布料质地上乘,花纹做工细致,光从这一点看来,这两人,应是出自大户人家。
她们神色惊惶地出现在此,奚勍前后略一思索,便已隐隐料出个大概,她缓步踏前,腰身弯下来……
少妇因那几声呼唤缓缓睁开眼,但见模糊的视线中,浮现一抹纤细丽影正由上俯瞰向她,朦胧不清的脸容,却唯有那双眼,如冰似雪,清冽至极,让之心底也泛起一层凉寒。可她又觉得,就是那双眼,仿佛超脱了几重岁月轮回,才得以这般纯净无垢,深深颤动人的心魂。
这是……从天而降的冰雪仙子吗?
她似神往,又似祈盼地朝那身影伸出手,却觉恍似触进一汪冰泉,然那心底,却是难以言诉的心安。
她流着泪,最后虚弱无力地说着:“请你,救救我的两个孩儿……”
********
奚勍接过那双手,心头浮生一股惆哀悲凄,仿佛许久年前,那个离她而去的背影忽然转过身来,伸手等待自己入怀。
握紧后,画面才支离破碎,掌心温度催醒了她的一时梦影,奚勍双睫一扇,这也才想到——
那个人,当初走得那般决绝无情,又岂会转身,朝自己伸出双手呢?
“夫人!”
绿裳女子见少妇双眼阖起,以为她气息绝尽,一时眼泪弥漫,失声惊喊。
奚勍静静为她探过脉后,才对绿裳女子说道:“你家夫人只是昏迷过去,暂且无事。”
她惊咦一声,看向奚勍,却被那双冰眸所震慑,一时连哭泣也忘记:“我家夫人她……真的无事吗……”
奚勍点头,示意她先将少妇移靠在一棵树下,随后从怀中掏出一蓝色小瓶,取了药丸轻轻喂入少妇嘴中。
“你……”女子还来不及询问那药丸来历,就见白皙掌心上托有一粒药丸,朝她伸来。
“你也吃下去。”奚勍说道。
她幽冷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威仪,不容人拒绝。女子看着那粒药丸,神情似惧似怕,犹豫着不肯接过。
奚勍自然看出她眼中的犹疑,但也不做解释,静静等待对方颤巍巍地接过药丸,才收回手。
女子浑身紧张发抖,可终究是将药咽入口中。她闭上眼,却未感觉到自己所想的那种肝肠寸断,反而是清凉入口,暖暖融心,碎化在体内,仿如化成了一潭碧绿春水,整个人便随那春水荡漾涟漪,挥解了一切惊恐疲倦。
“谢谢你……”女子睁开眼,眼中尚淌着泪水,心存感激道。
“你们可有受伤?”奚勍扫视下她身上衣物,寻问着。
听到此话,女子强忍的泪终又夺眶而出,哽咽抽泣道:“我们的行车在途中遇到拦路盗匪,老爷虽拼力保护夫人和小姐少爷,但最终只有我和夫人逃了出来,只怕老爷他们现在……”提到这里,她已是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林中另一端乃是从各城通往明城的官道,可有些财大气粗的富商担心家产太过引人注目,所以特意选择所谓的‘捷径’前行,结果反成盗匪们的口中餐。
从奚勍看出她们身份时,就已经猜出事情大概,待对方情绪稍稳后,便细问事发位置。
“你,你要独自一个人去吗?”女子见她将马匹牵到一旁,有些担忧地问。
奚勍轻轻摸着爱马的鬃毛,眼神却望向树林深处,淡淡留下一句:“好生照顾你家夫人。”
“可你……”她话未说完,但见对方长袖轻轻一拂,似天云婆娑,又似银羽翩扬,一片华灿瞬逝后,便无了踪迹。
因为林中树木密集,奚勍就将马匹留下,只身纵跃于林间。
不远处传来沉重的金铮声响,奚勍脚下逐一点踏过树梢,凝神侧听,风里断续送来人的惨叫声。
眼前亮出一片空旷之地,奚勍隐在树上,入目的却是血腥惨状。十几名家仆尸首倒在血泊里,有的被铁斧断肢,有的被利刃直竖胸口,多辆马车也被刀剑捅得千疮百孔,而马匹早已不见了踪影。满地装有金银饰物的箱盒盖朝天翻开,里面被洗劫一空。
奚勍看着地上满目疮痍,血流遍地,那瞳仁深处,仿佛吸入苍穹一般,冥黑诡迷得似要将什么深深卷入,从此万劫不复。
“老爷——!”
靠近密林边处,护身的家仆看到老爷胸中一刀倒地,仿佛也忘记自己被利刃穿心之痛,绝望悲恸下,自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瞬间断息倒地。
“哼。”
三四个盗匪纷纷抽回刀,鼻端发一声蔑笑,眼前的凄惨情景对他们来讲好似家常便饭,绝无半分手软与悲悯。
“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纱飞
就在他们刚要撤离时,一股凌厉的杀气宛如厚重霾云,由身后铺卷而来,逼仄得让人几近窒息。
他们反射性地按住刀柄,回首时却为眼前此景一惊。
素白轻裾随风飘摇,人影轻若雪花从树上翩落,一头青丝浸着淡光披散,瞬息间莹华泻地。
她玉姿在浮雾中朦胧虚美,仿若迷失人间的精灵,让人望之便忍不住深陷其中,恍恍惚惚中,那身影似柔云般飘渺地向自己走来,心中刹时癫喜若狂,双手朝那身影伸去,似要亲手触碰才能稳定颤乱的心魂。
然待那素影临近跟前,猛然间,却对上一双冷若寒星的瞳眸,仿佛能将万物景象冰封冻结,大脑这才骤然清醒,同时脖下一凉,他僵然望着这个蒙面女子,还未回过神时,已经气绝身亡。
身旁同伴全都大梦初醒,惊愤之际,正欲拔刀而出,岂知那身影快得惊人,云袖横扫,白光飞闪,还不及反应,鲜血便是破喉暴溅,染满周地,三具没有头颅的身躯颓然倒地。
而他们死前最后晃过的念头,即是觉得那双眸,怎会那般冰魄寒极啊。
不远处的大群盗匪们发现前方有异,赶上前一看,却见几名同伴尸横命断,而一素衣女子静静站立其中,披垂乌丝遮面,竟带有几分诡谲森然。
盗匪们急吼狂喊,纷纷拿起身边刀斧攻向前。
他们从左右包围,攻势如洪水汹涌,似要让对方成为俎上鱼肉,然那身影却静立不动,仿若浑然未觉,待他们行至到五尺外时,她才微一侧头,眸光斜扫,片刻间寒芒闪射,看到那双眼的人,便觉寒意沁骨刺痛,莫名有了几丝怯意。
众人逼近时,她喉间溢出冷笑,快速取出袖中雪刃,步移身转,长发随之飞旋,在空中挥出一道圆圈,快得不容人躲闪,银白煞目下,已是鲜血喷洒,肉骨齐飞,不过短瞬便是数十血尸横地。方才稍稍靠后的几人受剑气被震开数丈,忍不住痛嚎哀叫,却招来那寒眸注视,顿时窒了呼吸,吓得浑身痉挛抽搐,连滚带爬地想往林内逃去,岂料没出几步,那白影便如幽魂般降落到自己眼前,雪刃挥之,血腥染空,也染红了那一袭素白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