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勍意外,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僵。而他投眸含笑,冰凉指尖开始像丝缕般肌肤上不经意流绘,熟悉触感,勾起多少旖旎月夜。
奚勍忽然觉得他这番话,似问得刻意,又似问得轻淡若风,略微踌躇间,轻轻“嗯”一声,但又开口:“只是头……还总觉得疼。”
祁容听完,将她拉进怀里,托起下颌细细审视一遍:“嗯……瞧脸色,确实白得跟纸似的,看来上回……真是受惊不轻。”他语调极是疼惜,眸底深处雾笼云绕。
接着奚勍被按怀里,看不清那脸容时,心中蓦然窜出一道想法,害怕对方已经察觉了什么。
“娴儿还是先好好休息吧。”过会儿祁容放开她,笑着,“否则这个样子,朕会心疼的。”抚摸眉梢的手隐约颤抖,仿佛正为此疼得厉害。
奚勍去看,他已很快收回袖中,站起时,软袍微撩,好像落下一身凄凉。
望着帘外背影,奚勍随之眯眼。如果他真有察觉,今晚正好可以留下试探自己的反应,可是……
她低吸气,绷紧的心弦松缓。或许这种感觉,马上就该结束了。
纤纤玉手抚弄着胸前玉坠,眼中挟闪一丝难以言控的光绪,是因想他时,恨深,却又有什么情感如影相随,缠心渗髓,好似焚烧殆尽才能灭褪。
瓶中的梅花被风吹走一小瓣,刚好落入她垂下欲要拢起的掌心,奚勍低头看着,香气从中幽绽,这是祁容今日前来,特意为她新折的白梅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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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月凄凄,苍穹冥黑近蓝,犹如螟兽张着巨口,吞噬下方一片繁华璀璨的宫阙。东澜宫残烛摇曳,落染满台蜡泪,死气沉沉下,偶听窗外风声呜咽,好似无数鬼魅徘徊游荡。
风季黧被一股刺骨寒意惊醒,忽然睡意全无,披衣下榻,来到殿门前。
临东,一扇檀木花窗敞开,被风吹得咯吱作响,掀起满地灰尘,
风季黧站立原地,薄若蝉翼的帐幔正一层又一层,伴随那雪色衣袂,眼前高扬飘落。
“醒了……”冷幽低缈的女音,隔着帐幔清晰传来。
风季黧微微睁眼,景物虚恍中,一道纤丽身影仿若水面浮花,逐渐飘摇而近。素衣轻然,长发披散,踏着青石雕花砖的地面,似从飘渺云雾中走来,即使临近跟前,仍觉似真非真。
只是当她抬头间,清眸寒光,摄魂惊魄,竟乍亮一室暗沉。
“是。”待风季黧看清,眼波诧然,被缎衣裹紧的身体,莫名生出悚栗。
但很快,她缓过神思,唇角一勾,却谈不上笑:“看来那个女子,终究没有白死。”
“是让她这么做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起伏。
风季黧肩颤,秋波暗转:“只是说了几句,她却真听了去。说到底,该归她贪心呢,既想唤醒,又想被那个永远记住。可惜啊,万事两难全。”
“不过,却如了地愿。”明丽珠容残光摇曳下,泛透一片眩的光辉,“让与他之间,血仇加深。难道就这么希望,让亲手杀了他么?”
“不。”岂料风季黧抬头,不甘示弱地直视,“最希望的,是死。”
奚勍面无表情,只是目中寒芒大盛。
帐幔刮隔二中间,却阻不住彼此对峙地眼。
随即风季黧轻声笑了:“但既然做不到,就看着们各自痛苦好了。这将近两年里他对呵护备至,却又过的患得患失,现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了,当他得知恢复记忆,被亲手杀死的时候,究竟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说完她低下头,十指箕张,原本楚楚怜的娇容被毒怨沾染,竟是狰狞扭曲,陷入一场极度的狂癔中。
“真是可怜。”奚勍瞧着半晌,不冷不淡丢下一句。
风季黧猛然抬头,敛眸讽笑:“面前,还想故作清高么?被他玩弄欺骗,弑亲夺门,逼走最重要的,现的,才是一无所有,可怜至极。”
窗外风拂发飘,细长眼睫下的神色依旧淡冷静默,亦如寂寥的夜。
“当初,是不是利用姚嫔,害死腹中孩儿。”奚勍压低声问。姚楚儿被赐死,不久她也被祁容关禁东澜宫,现回想,就知其中必有关连。
果然,风季黧听后,坦然承认:“不、错。”
奚勍眸中徒闪一抹凛寒之光,日照雪巅般华灿。
风季黧也明白道:“看来今夜,是来取地命哪。”她面上毫无恐慌,轻快一笑,看来早意料之中。
“不。”奚勍的眼睫宛若夜蝶一样轻轻扇动,“不会杀,对他,同样不会。”
这次风季黧表情一变,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完全抛开自己的生死追问,“他做了这么多事,难道一点都不恨,都不想报仇吗!”
奚勍淡淡重复:“不会杀他。”
风季黧双眸一时狂乱得发亮,紧盯过去,随即冷声嗤笑:“不要骗了!除非,还爱着他。”
目光不易察觉地暗了暗,奚勍开口:“他如今身至高处,贵为帝王,若杀他,便是将天下百姓拖入苦海,令整个天朝陷入动荡不安的局面。”
“呵呵……”风季黧听后弯下腰,几乎笑出眼泪来,“说地真好听啊。不愧是一朝之后,舍弃自身仇恨,开始为天下计,为百姓计啊。”听似大笑的语调里,却无处不是讥诮讽刺。
奚勍面色淡淡,眼神几乎能洞穿一切:“以为杀了祁容,的恨便能解,而也会终日活痛苦里吗?”
“难道不是么?”风季黧渐渐停止笑声,没有抬头地反问。下刻,听到空气来传来一道夹杂幽诡地冷音。
“来,是为告诉一个实情。”
风季黧极其不屑道:“靳沐娴,究竟还想说什么?”
袭来的夜风,忽然吹灭殿内烛火,没入无边黑暗,而一双冰玉雪璃似的瞳眸幽华绽烁,更衬冷然。
“靳沐娴?”奚勍唇角倏地悠扬,竟是阴森森地冷笑,“叫谁?”
风季黧一愣,听着那玉落珠盘的清越声音,空旷大殿内回响,反而是种说不出的诡谲。
一时间她寒意窜涌,攥紧衣襟:“什么意思!”
奚勍幽幽笑着:“如所说,确实……一无所有啊。现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具裹着皮囊的孤魂罢了。”
风季黧看到帐幔她身后高起飘落,一头青丝顺风侧扬,半遮冰盈玉莹的脸,好似被掩藏住的,是那丑陋瘆的模样!
她顿时毛骨悚然,呼吸凝窒,但稍后回神道:“真可笑,以为用这种不入流的鬼魅之言,就能吓到吗!”
“不信?”奚勍挑动一下眉梢,接着云袖掀扬,一个黑缎花纹锦盒便从中飞闪弹出,稳稳落对方身旁的桌台上,盖已开,白色光芒霎现。
“可知,这是什么?”她轻问的语调,有如靡花香的诱惑。
那盒中物,无花无果,只余两片瓣叶,虽无根基,却毫无枯死之象,通体冰晶雪白,外层更仿佛罩着白雾似的仙气。
如此神奇灵物,莫非是……
风季黧表情一愕:“芙灵花?”
奚勍神色淡然,不意外她能猜出。当初风墨北以芙灵花为祁容熬制汤药,不宜多也不宜少,最后独独剩下两瓣,一直被珍藏库中。
“既知道,就该听说过,此物千雪涤生,冰洁不染,不仅具有神奇功效,更让那些污秽幽气,不可触近。”
风季黧看到她带着诡异的笑,好似一团白色流动的空气,飘临自己跟前。
然后她伸出手,去触碰雪白的枝茎,可没想到,竟是直直穿了过去!
风季黧睁大眼看着,表情已由怔愣渐渐转为不可置信的震惊,几乎连呼吸都不会了。
耳畔,响起对方轻若叹息,却如从幽冥地狱传来的声音——
“本就是一缕孤魄,来这世上,不过是飘渺存。”
“所谓爱,所谓恨,对来讲皆是虚无,又何来痛苦?”
“可惜一直处心积虑的欲置于死地,并不知道面对的,其实是个披着皮的鬼魂吧?”
她侧头望向已呈僵滞的风季黧,脸上展开的笑容,冰寒彻骨,好像永不消融的雪。
殿内,又恢复一片黑暗沉寂,而那道背影宛若雪色幽灵,纱帘一飘,随风消逝。
风季黧呆原地半晌,最后全身像被抽出筋骨,一下瘫软梨花椅上,曾经盈润的水眸,现变得空空死死。
原来,她费尽心机,一直欲要碎尸万段的,本身就是个死去的幽魂?而她为此,却落得武功被废,孤身一,永远被关禁深宫高墙中的下场?
到头来,她究竟得到什么?得到了什么?!
风季黧开始空洞地笑着,亦如坏掉的偶。
☆、第156章 决定
一场末雪过后,大地回暖,即到万物复苏的春天。碧草油嫩,柳芽初吐,鹊登枝头清鸣,园内石阶蒙着霜露,踏上润气扑空。奚勍沿天心湖畔踱行,身后只跟着弄秋,来到亭台处,倚栏喂鱼。
自她昏迷后醒来,弄秋虽觉对方言行有变,但一直以为是上次受惊过度,尚未缓解过来的缘故。现见她微微含笑地往湖里喂鱼食,心中担忧立即减退不少。然而她看到的,终归是那侧面勾扬的唇线,看不到额发下一双清冷淡静的眼。
湖里围聚着众多红鲤,宛若大片绯霞,而一张丽容映入其中,仿佛临花照水。奚勍两指一点一点捻着粉状鱼食,因若有所思,竟这里呆了将近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