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用手拂了拂本已很干净案桌,把手肘支在案边上,倾身往前对着宇文盛希缓缓道:“因为我是尚王,臣子们都怕我,永远都不能成为我的朋友。所以我只能主动关心臣子,他们才会慢慢成为我的朋友。”
宇文盛希看到她师兄拂案桌的动作,微微皱了皱眉,杵着香腮语带不屑地说:“你肯定是要他为你做什么事!”
尚王这次这次没有解释,洁白的身影靠回椅背,轻轻一笑。
宇文盛希看了看他,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结党营私!”
尚王听到了,还是笑笑,继而对宇文盛希说:“师妹,不觉我们已是三月未见了!”
“是吗?”宇文盛希站起身,取下挂在身上的包囊,放到旁边的凳子上,继而才想了想说:“好像是有三个月了。”
尚王拓跋焘,是当今皇上的第三个皇子,十岁那年一场大病,病得宫中太医尽都束手无策。后来一位老臣引荐慧空禅师到宫中做了个药师道场,想不到三日之内,拓跋焘的病就好了。皇上遂命拓跋焘在禅师门下学佛。时间一过就是十年,而这十年间,拓跋焘与师妹宇文盛希分别从未像这次一样长。可她并不在意,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拓跋焘清俊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意。
宇文盛希坐回案前,看到她师兄的表情,似是安慰地问:“这三个月你干嘛去了?”
拓跋焘收起那丝失意,嘴角略带苦涩的微微一扬,叹道:“你终于想起关心你师兄了!”
宇文盛希还以抱歉的娇笑,将手肘杵到桌案上,靠近对坐人问:“听说太子又率军征伐柔然去了。”
拓跋焘依旧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轻搭在膝前,确定地点了点头说:“正是这事让我忙了三个月。”
宇文盛希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挥手一笑:“是你哥哥打战还是你打战啊?”
拓跋焘看她笑得眉若飞鸟跃动,一双美眸在晨光中星云流动,她话的讽刺之意也随之不去计较了,只是看着她笑。
好奇又回到宇文盛希脸上,她带着关切的问:“这次你哥哥会打胜战吗?”
拓跋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现在没有人能回答。何谓胜战?魏国与柔然交战无数次,柔然总是败了又战,战了又败,南犯的野心从未熄灭过。
看拓跋焘不说话,宇文盛希自圆自说道:“有你这三个月鞍前马后的筹备,太子出征可谓是有备无患了。”
拓跋焘笑了,一双含水的大眼睛里放着像晨光一样温暖的光芒,嘴里却淡淡的驳道:“围在太子鞍前马后的是太监。”
宇文盛希避开拓跋焘的目光,不在意地看着案上的经书问:“那你这三个月干了什么?”
拓跋焘把肘杵回案桌上,对他的师妹耐心的解释道:“如果说太子的大军是一只雄狮,那你师兄就是那只雄狮的眼睛。”
这话说得宇文盛希半知半解,一脸茫然的看着拓跋焘。
拓跋焘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叹道:“朝中的事,你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拓跋焘说话就这样,总是让宇文盛希半知半解,让她感到无趣,所以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你哥哥长得英俊吗?”
听到这个问题,拓跋焘怔了怔。
宇文盛希看到他的表情,忙解释道:“吉红听了京城那些姑娘们的传言,天天念叨着当朝太子如何英勇善战,如何天姿卓然!所以才想问问,万一你哥哥是个满脸麻子的大胖子,那岂不是辜负了吉红的一片期待!如果真是这样,我也好回去劝劝她啊!”
听了宇文盛希的解释,拓跋焘笑吟吟地端望着宇文盛希道:“就按你说的回去告诉吉红吧。”
宇文盛希有点不能接受:“你哥哥真长这个样子?”
拓跋焘伸手抚了抚对坐人的头,对她说:“这和太子的长像无关,光听传言就一片期待,这样的事是很无聊的,你不光要劝吉红,自己更不可以做这种事!”
宇文盛希挡开了他的手,板着脸说:“我可没有期待!”
林荫寺的钟声响了,宇文盛希听到钟声,急忙从案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用手挡在嘴前呵了口气嗅嗅。
拓跋焘看到她这个举动,眉头不禁一皱,问她:“昨晚又去三丈酒馆了?”
宇文盛希马上一脸严肃地对拓跋焘说:“待会儿师父来了,万不可提这事儿!”
拓跋焘拿起笔来继续写信,却还是不忘提醒宇文盛希:“那种酒馆里的酒肯定掺了水,喝了很伤身子的,你以后还是不要去了!”
宇文盛希悻悻地扇了扇手,一脸不耐烦地说:“你不去就算了,还让我们也别去,掺了水也不打紧,只要开心就行了。”说完后就认认真真地站在门口,等着师父的到来。
***“盛希啊!”老禅师宁重淡远的声音在经堂中幽幽回荡:“你在为师坐下学习已经有十余年了吧?”
宇文盛希看着师父眉头轻皱地翻阅自己抄的《金刚经》,知道师父这次又要发难了。
果不然,老禅师又翻看了两张帘纸,沉沉地说:“这满纸的浮燥,还不如你十岁时的字脚了。”
宇文盛希头拉得很低,不敢说话。
老禅师抬头看了看徒儿说:“今天就在这儿重抄一遍吧。”
“师父……”宇文盛希忙抬头央求:“我还要给您洗衣服呢!不是还要……”
老禅师像没听到盛希的话一样,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拓跋焘案桌前慢慢行了合手礼,脚不带声的走出了经堂。
师父走了,宇文盛希一脸不情愿,经案前的拓跋焘笑了,她狠狠白了他一眼道:“幸灾乐祸。”
拓跋焘将写好的信小心折起,放到锦袖中,对埋头抄经的宇文盛希说:“师兄把你要的马带来了。”
宇文盛希骤然停笔,抬起头来兴奋地问:“真的?”
拓跋焘点了点头,却又无奈地叹:“本来还想看你溜马的样子,五千字的《金刚经》啊!师兄今天还是先把马儿带回府去吧!”
宇文盛希期待这匹马儿已经很久了,一脸央求地对拓跋焘说:“等等我吧!我很快就抄完了!”
拓跋焘起身,整理着自己的锦缎白服,似笑非笑的说:“经文要是抄错了一个字,那可是要整篇重来的!”
看着他颇为得意的样子,宇文盛希鼓了鼓腮梆子,不服气地说:“给我两个时辰!”
拓跋焘踱步往门外走去,身后留下一串话:“师兄在这也是扰你分心,两个时辰不出来,你就见不到你的马儿了!”
拓跋焘一走,宇文盛希凝神低头,两眼放光的地开始抄经。不想越心急越吃不了热豆腐,一不小心就写了错字,又一不小心,眼看满帘纸的工夫又白费了!烦燥地把帘纸揉成团,看着外面的太阳渐渐往西而去,她心里骂了拓跋焘不下百遍!最后只有放弃了今天看马的念头,伏首一张张把帘纸抄满。
师父看着宇文盛希的字,还是连连摇头,但天色已是傍晚,老禅师整理好帘纸,语气沉沉地对徒儿说:“回去再抄两遍吧。”
两个时辰早已过去,宇文盛希垂头丧气地走出林荫寺,却发现拓跋焘的一众骑卫竟还站在那!宇文盛希的表情马上变得比山那边的夕阳还要灿烂!
拓跋焘看到她的高兴样,走到她面前一脸宠溺地说:“师兄要是真走了,不知要被你骂成什么样子呢!”
骑卫牵来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宇文盛希喜极而笑地迎了过去,又是用脸轻贴马腹,又是用手抚摸鬃毛,嗅着马儿身上青草的味道,对着拓跋焘叹道:“我那一千遍《金刚经》真是值了,即为贫苦的人们换到了你母亲的布施,也为我换来了这匹宝贝。”
拓跋焘看到宇文盛希陶醉的样子,也笑了,他历来都知道宇文盛希家境不好,但宇文盛希个性倔强要强,想帮她忙,她总是表现出自己过得潇洒安乐的样子,从不说起家中之事。想送她礼物,她也不屑于收取,说不愿欠人东西。所以拓跋焘会花些心思,每每送她东西之前,要先请她帮个忙。比如这次,借她的《金刚经》献寿,然后以一匹马作谢礼。完了,拓跋焘还要为下次再送做铺垫:“下次母妃寿诞,师兄还指望着借你的经文去进献,得了赏赐,我俩平分!”
“没有下次了!”宇文盛希打量着黑马,看也不看拓跋焘地说:“总拿我的字脚去充你的字脚,迟早会被发现的。再说,有了这马,等我娘百年之后,我就可以回漠北的浪迹天涯了。到时候师兄还是找别人去吧!”
当宇文盛希又一次提到要远走漠北时,拓跋焘心中的失落好似要溢出来一般,嘴上只是淡淡地说:“师妹,你若真的回了漠北,就等于放弃京城的一切了。”
“我会回来看你和师父的。”少女灵动的眼睛透着坚决,在无意中刺痛了拓跋焘。所以他背过身子,看着对面山岗上已然偏西的太阳。
“师兄!”看到拓跋焘突来的沉默,宇文盛希收起了自己的欢喜,在他身后乖乖地道了一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