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东西会让觉得千斤重,会让人一埋惴惴不安,但当这种东西真正的压到身前时,不路可退时,人反而会有种破釜沉舟的浩气。
正如现在的元希,从燕京到华城,她一路上没睡过一天安稳觉。而今夜,她住在刚刚人死绝的风华楼里,人却困了。
“冤魂野鬼们,你们也不用急,说不定明天我就下来和你们一道了。”临睡着,元希惺忪着眼挣着最后一丝清醒喃喃自语,她这话不是在和那莫虚有的冤鬼说的,她只是想要提醒自己应该恐惧一些,明天她要面对的挑战,也许比恶鬼缠身还要惊恐百倍。
一觉醒来,女官已经变成两个花枝招展的青楼婢子。不过面色还是铁铁严肃。
“和润点儿,你们这样一点儿都不像妓院里的姑娘,我要是客人,早给你们那鬼差样吓走了。”
“是公主。”那两女官想想元希所说也对。
元希见她俩眶下浮了一圈铁青,眉头又皱了起来,问:“你们昨夜没睡吗?”
“事关燕国安危,下……”左边那个女官刚要以下官自称,突然想到今天的她们再不是女官,只好收了声,转眼看向身边的同僚。
另一个女官连忙接话道:“奴婢们一心只想辅佐公主完成使命,所以一夜未眠。”
梳洗好,元希出了屋,院堂里的一众使臣也都变成了跑堂杂役,见到她出来,所有人都放下手中忙碌的事情,齐齐上前来跪见。
“都起来吧。”元希哪受得起他们这种礼,但想起两个女官昨夜未眠,所以她多了个心眼,一一看了使臣们的面容。发现他们有的面带倦意,有的眼眶下有黑云,大多都精神不济。
众起身,元希问身边的女官:“如果我们和谈不成,会怎样?”
“亡国。”女官立在一旁言简意骇道。
“亡国又会如何?”元希身在昆州,还没有听过亡国的下场。
女官答道:“燕人将会世世在魏国铁骑下为奴,女子委身为婢,男子都要服苦役。二十年前,凉国被灭,魏国大军把凉国所有皇族和大臣连家带口杀得一个不剩。所有子民被放逐大漠九死一生。”
“呼……”元希长吁了一口气,昨夜好容易松了的心弦现在又被绷了起来。
略略收拾了一番风华楼,使臣们齐齐围着元希坐在院堂里。
“魏太子拓跋浩为慕容夫人所出。十岁被立为太子,同年生母承魏国皇室“立子杀母”祖训自缢而亡。”身边女官如诵经般向元希交代着魏国太子的种种喜爱和避忌,这也算是出征之前的最后温习。
元希一路听他们不停说魏太子的事情,心下早已烦燥不堪,所以问:“这太子明明比我小。我又怎么能让他动心呢?”
“正是因为这太子十岁丧母,所以对年长女性更为依恋。”
元希听了,不禁又问:“他是魏帝的长子吗?”
“是的公主,拓跋浩是长子。”
元希心下盘算了一下,又问:“在他之前,魏帝还有哪些子嗣?”
女官顿了顿。
元希感到她的迟疑。转身审视着她道:“怎么,你们该不会是只把眼睛放在太子身上,对真正撑权的皇帝一无所知吧?”
女官看了看周围的使臣。想了想才道:“因为一件妾妃与人私奔之事,魏帝登基之前的妃姬都殇殁了,而如今的妃嫔都是魏帝登基后才进入后宫的,所以魏帝在登基了两年后才有了第一个皇子。”
“天煞孤星。”元希暗自叹了一句。
女官躬身在元希耳边轻道:“公主切记,刚才下官所说的事是魏宫最大的避忌。下官告诉公主,以免公主以后在魏宫里问不该问的事。”
“的确应该多和我讲讲魏帝的事。以后少不了要与他打交道,我觉得应付魏帝一定比应付太子难多了。”
“公主所言极是。”女官立即躬身道:“魏帝拓跋焘,先帝第三子,贺兰夫人所出。”
“他脾性如何?”魏军眼见就要攻到城下,元希听得她慢慢道来。
“温和。”女官如实说。
“温和!”这个回答与元希所听的传闻大相径庭。
女官看出元希的诧异,解释道:“下官是依王府情证院字录所说,句句章章都出自王爷手下死士的查探,没有一字是无根无据的。”
“怎么个温和法?”元希道。
“据魏帝少言,在朝十七年,慎怒之事甚少,能礼贤朝臣,对身边要臣关心倍至。”
“哪他有什么喜好?”元希又问。
“魏帝勤政,喜欢独处,爱喝清茶,极爱整洁,喜欢白衣,读书是他的唯一嗜好,除此之外,即使是男女之事,也是十分有度的,而且从不夜宿妃嫔宫苑,都是在皇帝寝殿里召幸。”
“清心寡欲?”元希又露出惊异之色。
“但在他儒雅的外表下,是铁腕的统治,在他手上整治的案件比以往任何一位魏帝都严厉,对待四领之国也比以往的魏帝更阴狠霸道。”
“怎么个阴狠霸道?”终于还是说到了他的本性,元希更感兴趣了,毕竟,他才是她最终的敌人。
“以往的魏国君主,都是以军队称霸,而如今的拓跋焘,不仅屠戮边城,而且大肆发展商队,严控四领商贸,每每在发动战乱之前,总会先撑控领国民生命脉,我燕国向来靠泯江之水灌溉,由于泯江上游在魏国,早在几年前魏帝就斥巨资在泯江设了水闸,委以重臣另修水道,如今一打战,燕国就被掐了水,以至大片农田缺水,千里沃野绝收。”
元希听了,不屑道:“当初他修水闸时,难道燕皇就不知道?”
“当初……”女官没有再往下说。
“当初到底怎么了?”元希眼带审视的看着女官,示意让她往下说。
但所有人都沉默了。
元希当然知道这事不简单,看他们都不说话,她不由的细细捉摸,他们都是靖国王的人,说到此事就不再提,这件事肯定与靖国王有关,想来燕皇执意要与魏国抗争,定是有原因的,靖国王违逆燕皇求和,由此可以看出这两兄弟不和,皇家兄不和,是人都会想到夺位之争,难道靖国王想趁乱夺取燕皇的宝座?
元希又看了看周围这此人,个个低头不语,嘴上虽没有问,心里已经明了了很多,舍燕国江山,为的岂止是求得皇室安然?恐怕当年隐报魏国修建水闸之事,靖国王为的就是借魏国之手除掉压在他头上的那个燕皇吧。
元希细想了一会,嘴角轻轻一扬,靖国王把自己当做一颗助他夺位成功的棋,无形中却也成了她回归魏宫的棋子,自己也不道该不该感谢靖国王,在半月之间就让她看到一埤场皇家权斗,让她一点点学会观察时事,学会深谋远虑。
第二十八章 初见
酉时三刻,华城城破。魏军入城,燕军余力四下奔逃,偏了西的太阳更照得华城狼烟滚滚,残破不堪。
拓跋浩得胜,意气风发,着了将军甲,带着随从进城微服巡视,城中百姓还处于惊慌中,看到有将领入城,更是四下逃窜。
身边人正欲斥责,拓跋浩抬手示意手下稍安勿燥:“民心最重。”
随从不再发作,今天太子是以将军身份入城,早已说明了他不想扰民的心思。
拓跋浩一行途经风华楼,忽见慌乱的灰黄的布衣丛中有一袭安宁明亮的锦绿,远远的,拓跋浩就见那锦绿的主人安坐在街边抚琴。
悠扬的琴声也随之袭来,拓跋浩细听,琴声郁而不屈,柔悭并济,他是喜琴之人,又怎么能错过一赏芳泽的机会。
渐渐走进,拓跋浩也看清了抚琴者清丽不俗,艳而不娇的绝世面容。
太子的马在风华楼外停下,身为太子,拓跋浩身比金重,他当然不会轻易下马,高大的西域马巍巍而立,问马下抚琴者:“姑娘好雅兴,妙丽琴音是为了慰籍百姓为战所惊的心吗?”
元希玉指拨弦,别人不知道马上人是拓跋浩,但元希怎么能不知,他的外貌,他的举止,元希早在两个女官的逼迫下记得烂熟,所以此刻她没有抬头,只淡淡道:“没错,妻离子散,国亡家毁,人最大痛苦莫过其二,小女子希望用琴声来吐诉我华城百姓的悲苦。”
拓跋浩见她不抬头,自度燕国人对侵略者定是十分 憎恶,便也不好再与这清高女子相谈,缰绳一拉,打算继续往前走。
马匹才动,忽闻身后琴声愤愤而起。音阙飞舞,华丽悲怆。
拓跋浩又一次停住了马,令他驻足的不是曲调,也不是曲中悲意,而是抚琴人非凡的琴技。
元希见他停马转身,知道自己的估算的没错,靖国王让她用琴音吸引魏太子,说明这个拓跋浩喜欢古琴,爱琴者爱曲也爱曲中之情,但最令欣赏者感叹的。是抚琴者的琴艺,元希从小受到父亲的严格教习,而且自己又爱极了音律。每逢琴者到昆州,她都会想尽办法去听上一曲,如果对方愿意,她定会拜为师父多方学习。如此下来,十数年间她已有师父数十。琴艺可以说是博采众家之长,再加上父亲的指导,元希的琴艺在整个建宁国都是没有对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