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孟寒,石小满又迷惘了几分,细长的睫毛垂了垂,敛去杏眸里的沉思。
那日他言罢,石小满想也没想地推开他:“你想得美!”
犹记得他登时变黑的脸,和气得无言的面容。事后石小满仔细想了,当时并不是多排斥他,而是慌张之下满脑子只剩下那句话。只不过若要她再反悔,却是不可能的。
当晚回到家中已过酉时,因着浑身疲惫没心思吃晚饭,洗漱完毕就在炕上躺下了。夜里睡的极沉,恍惚间只听见有些微声响,她翻了个身没甚在意,继而沉沉睡去。只不多时,一声沉闷巨响响彻耳际,将她惊得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手臂蓦地发疼,她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一圈,才知竟是屋里西面的墙倒了。因炕离得远,遂不至于伤着她。而方才手臂传来的疼痛,便是被飞溅的石块打中的。
石小满愕然地盯着倒塌的墙壁,呆愣愣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房子她住了约莫七八年,是以前杏村人留下的,被她收拾的规整,墙壁也不见什么裂痕,是以她从未想过重新修建一事,没想到日里不过下了场雪,这屋子便支撑不住了么?
她顾不得穿戴整齐,披了条褥子走上前去察看一番,墙壁许是入了潮气,内里结构已经不甚坚固。她立在一堆废墟旁,愁眉苦恼。
一抬眸便是庭院风光,还裹着夜里冷风呼啸而来,冬日寒夜已经渗了恼人的凉,冷的人瑟瑟发抖。
即便要收拾也只能等到翌日,石小满把炕上的床被都挪到了中堂去,打算在这里凑合一夜。只不过委实不太舒服,她在桌旁睡得东倒西歪,时不时便要滑到桌子底下,这一夜可谓是睡的最痛苦的一回。
最后索性爬在桌子上蜷缩着睡了起来,疲惫加上困倦使她顾不得别的,饶是如此依然睡不安稳,夜里发梦总梦见自己在雪地里行走,拖着沉重的步伐风雪交加浑身冷不堪言。
早上醒来一看,原来是被褥掉了一地,她只着了件中衣,难怪觉得冷。
捂着胀痛的头缓缓爬下桌子,石小满站在屋里半响没动静,脑子缓慢地运转着,过许久才回想起昨晚的事。
——她房子塌了。
当即蹬上鞋袜往里屋去,果见一面墙壁维持昨晚的模样,乱石泥土倒了一堆,一眼望去便是天空,窗明几净。白日里看得更为清晰,只能说这墙倒的真是干脆,毫不拖泥带水,没有预兆,果断痛快,让她连点准备也无。
这一想又觉得头痛,揉了揉仍旧不见好转,她摸了摸额头有些发热,便去灶房熬了碗小米粥填充肚子,给自己多加了几件衣裳,顾不得吃药便准备去找人帮忙。
昨日白天下的雪融化后在路边积了不少水,路面湿滑,行走需要十分谨慎,否则一不留神就要摔跤。石小满走得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而扶稳了手边墙壁,堪堪稳住身子。
她先去找了徐盛,与他说明情况后,徐盛安抚道:“待会我寻人一起去你那里看看,尽早帮你重新修筑起来。只不过最快也要三五天,这几日你怎么度过?”
石小满亦十分苦恼这个问题,就算徐婶在时,她都不能轻易留在徐家。枉论如今徐婶已经过世,她更不能借宿在徐盛家了。然而村里别的人她几乎没打过交道,若是忽然提起借住,总觉得不太妥当……
见她愁眉不展,徐盛提议:“娘生前住的屋子我时常打理,你若是……”
“那怎么行!”石小满当机立断里拒绝,错过了徐盛霎时一黯的瞳仁,她头头是道地解释道:“如今家中只你一人,村里人又爱闲言碎语,若是传出去了,于你我二人都不好。”
徐盛顿了顿,“……你原本便是要嫁给我的。”
石小满手边动作猛地停住,胀痛昏沉的头脑此刻犹如浆糊,但徐盛的话还是一字一句地传进了脑子里。
她似乎忘了这档子事,若是没有孟寒搅局,她应该是徐盛的妻子不错。
徐盛不提,她便不说,抱着逃避一时是一时的心态,侥幸地想就此糊弄过去。
是以徐盛忽然发出此言,让石小满一时半刻说不出话。
只没一会儿徐盛已经替她缓解了尴尬,话题一转:“我认得一家人性格爽朗,为人热心,女儿不久前才出嫁,你若是住过去应该无甚大碍。”
石小满回神,怔怔点头,“好……”
看着他与人周旋,石小满越想越不是滋味。待寻好了几个身强体壮的村人,商量好次日开工后,两人这才往回走。
石小满看着他背景一步步踱着,走的缓慢,不多时就落后好一段距离。
“小满?”徐盛察觉到她异常,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我……”石小满启唇,下定决心般地快步跟上他步伐,随在一旁坦白道:“我那时是当真想要嫁给你的。”
但觉徐盛身子一僵,脚步未停,亦不开口接话。
石小满抿唇继续道:“不单是因为徐婶的嘱托,你也知道,那时我被孟寒伤透了心。”言及此,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我虽然一直把你当大哥,但想着日后时间很长,终有一日能……”
谈话间已经到了徐盛家门口,他率先停下脚步,石小满也停住,垂头顶着自己脚尖,说话声音轻缓温和:“可是,我现在觉得那样很自私,我……我不该带着对别人的感情,还要强迫你接纳那样的我……”
徐盛打断她:“不是强迫。”
石小满声音顿住,抬眸不知所措地对上徐盛乌黑瞳仁。
“我从未觉得是强迫。”最终徐盛幽幽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走进院子里去:“你先回去收拾衣物,稍后我带你去那位朋友家。”
石小满立在门口久久未动,眼眶泛起微微酸涩,似有万千语言堵在胸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难堪。
直到站得手脚冰凉,石小满抬步往家里走,迎风一吹脸上凉意袭来,她摸了摸才发觉有水迹。回到家中像是耗尽了浑身力气,这一早上都没顾得上身体,她抱着熬过去的态度没太在意,这会儿却似乎比早上更严重了……
捏了捏眉心往中堂走去,石小满往凳子上一坐趴在上面便不愿起来了,真愿意就此睡去。
恍惚之间似乎有脚步声,她蹙了蹙秀眉想看一眼是谁,只是眼皮若有千斤重,头更是疼痛难忍,疼得她低低沉吟一声。
“你房子怎么回事?”来人声音不甚愉悦,甚至有隐隐责备怒意。
石小满唯有嘴巴还能动,咕哝不清地回答:“塌了,你不会看么……”
“我自然知道是……”那人声音猛地停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上前两步将她扶起来,只是石小满浑身酸软无力,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双目紧紧阖着,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温度灼人。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烫得惊人,“你怎么烧的如此厉害!”
石小满这才听出是孟寒的声音,即便头脑不清仍旧不忘记反驳,嘴巴刁钻的厉害:“你问我,我如何得知……”
接下来的意识便不知道了,她醒来后已经在这间厢房里。
是第一次来时的那间屋子,里面陈设依旧,不见一点灰尘,想必平时里是认真打扫了。石小满转了转眸子,头脑不似之前那般混沌,但仍不够清明。她抬了抬手臂欲掀开身上被子,竟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挫败地闭了闭眼。
然而一闭眼便是徐盛那最后无法言喻的一眼,盛着满眼的无可奈何和坦荡诚恳。
“我从未觉得是强迫。”
这是他头一回如此清楚地表达情感,让石小满猝不及防,往日里他帮助自己的身影浮光掠影般从心头滑过,越想便越觉得愧疚。
头顶的被褥被人扯了两下,她浑身无力几乎没用多大力气便能扯落,孟寒看清她脸上泪痕后一怔,把手里药碗放在一边,“怎么哭了?”
石小满盯着床顶木板,一眨不眨地看着,无论怎么劝就是不发一言。
孟寒以为她是生病的缘故,忍下耐心地劝慰,哄孩子一般:“香香乖,吃完药便能好了。”
昨日虽然落得被气走的后果,本下决心日后几日都不来,但早上醒来便忘了昨日不快,满心满意只想着她,是以迫不及待便又到杏村去。谁知屋里非但没人,还目睹了里屋坍塌的墙壁,当时心中一跳,以为她受伤了,正欲去外面寻人,一出来就见她睡倒在桌上,浑身滚烫。
以往都是石小满照料受伤的他,是以孟寒从未想过,石小满生病时自己会是这样心疼,恨不得能替她难受着。带她回来的路上她一路眉头紧蹙,唇齿紧闭,除了呢喃过一句“对不起”外,再无别的声音。
石小满仿若没听见他的话,重新将被子裹紧,头朝里几近固执地躺着,任凭如何劝说都没用。
孟寒只好将她扶起来,靠座在自己怀里,舀了一勺药送到她嘴边。
“张口,乖。”
石小满眼珠子缓慢地转动,落在他脸上,慢慢聚焦看清他的面容,清隽俊逸的面容满是担忧。她不喝药,只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