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孟寒忽然变了脸色,“我已记不清楚。”说着转身便要走出茶室。
石小满哪肯,拦在他身前,紧盯他面色变化,“你胡说,你分明记得!孟寒,你为何不肯告诉我?”
孟寒后退一步环抱而立,睨着她清浅一笑,“你怎的知道我一定记得?”
偏她十分笃定,“那么早的原由你都记的清楚,想必是对那人极有印象,况且你方才分明迟疑了,一定是故意不告诉我的。”
她一番理论简直要让孟寒刮目相看,想不到小脑袋瓜子里装得东西精明的很。只不过这人孟寒势必不能说与她,打定主意,两人退出耳房,他果决地落下锁便要离去。
石小满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指尖儿紧紧攒着他衣裳一角,端的是“你不告诉我我不松手”的架势。从远处看,倒真像个讨糖未遂的小丫头片子。
没想到孟寒果真如此做了,他停住脚步转回身,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笑意。“香香乖,孟爷爷一会儿给你买饴糖。不闹了。”
石小满恼极,拍开他作怪的手,气得瞪圆了一双水润杏眸,“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游廊左侧拐入两个捧着食盒的丫鬟,现下正值午时,想必是给内院的夫人送吃食的。见两人举止奇怪,只敢好奇地觑上一眼,瞬即低头行了礼,匆匆离去。因着被人撞见,石小满不好大肆张扬,待那两人离去后,已过了气头,遂不满地哼了一声,愤愤撇过头去。
孟寒双手负在身后,抬步继续往前走,颇为怡然自得。
只堪堪走了三两步,从身后蹿出一个嫩翠色身影,眨眼间石小满已经张开双臂拦在他跟前。柳眉倒竖,眉下双目晶晶亮亮,直看得孟寒心中一悸,旋即暗暗叹息。
果不其然,她对方才的问题十分执着——
“你还未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呢?”
冬日旭阳洒在壁檐上,投下斑驳光圈,平添几分暖意。
孟寒无可奈何地狱她对视片刻,见她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便率先缓了语气:“当真想知道?”
石小满坚定一点头。
“那是对我很重要的……”
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孟寒一定会告诉她了,没想到他竟然略略沉吟少顷,不等她把话说完,“可惜我不想说。”
见他又要走,石小满情急之下攒紧他的衣袂,粉润润指尖捏的泛白,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艰涩开口:“那人,那人有可能是我……是我……”
孟寒回眸盯紧她因着急而泛红的面颊,“是你什么?”
石小满再说不出后面二字,支支吾吾欲言又休,一面怕孟寒失了耐心更加不跟告诉自己,一面又委实开不了口。话到嘴边终于变成一句:“是我娘寻了半辈子的人……”
孟寒停顿半响,替她开口:“你是说,那人或是你……父亲?”
石小满只露出一个乌黑发顶,小幅度地颔了颔首。
她说不出这二字,是因为过于陌生,加上她记事早,娘亲吃过的苦流过的泪她都记的清楚。自然也知道其中缘由,那人要了娘的身子,怀孕后却杳无音讯,旁的什么都没留下,就一个紫砂蟾蜍摆在床头。
因蟾蜍有多子多福的意味,是以娘亲便不顾旁人劝阻地执意生下了她和晚晚。然而春去秋来,无论等了多少年,都等不来这负心人,如花般娇艳的身子最终只落个郁郁而终的后果。
要说心中不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石小满心里清楚,哪家清白人家会娶个青楼女子回来?哪怕自己愿意,家里人肯定也极力反对的。怪只怪她娘太傻太年轻,对方留下个蟾蜍,意味不明,她就把孩子生下来了,使得后来日子苦不堪言。
石小满想见那人一面,不过是想当面将这东西还给他罢了。若是可以,最好是扔在他脸上,顺便再拿差开水泼他一脸,以解当年之气。
孟寒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还以为她是情绪伤感导致,话斟酌了三四遍才开口:“那人我只见过一遍,后来便再不见他与父亲联系了。想必是因为那次不愉快导致,你若是要寻他,恐不容易。”
石小满敏锐地捕捉他话里漏洞,“不容易,便是还有机会了?”
孟寒滞了一滞,“……是。”
“你知道他在哪?”石小满快走两步撵上他的步伐,喋喋不休地问道。
孟寒揉了揉眉心,忽觉一阵头疼无奈,没想到她在这方面有惊人的耐心和毅力,原本想糊弄过去的打算不得不打消。“你见到他之后,想做什么?”
即便心中早有答案,此刻石小满也只好假装思忖,“嗯,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肢体,也算是交流的一种?
“早些年无意间从我爹口中听到,他在镇上留了不久便回京了,如今身在何处,我委实不知晓。”孟寒如实回答。
石小满听罢眸子一黯,似有失望一闪而过,不过她转眼便恢复如常,捧着檀木盒对他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
眼瞅着她又要跑走,孟寒眼疾手快地将人拦下,难掩心中不安问道:“你要去找他不成?”
谁想石小满扑哧一笑,霎时面容明亮可人,嘲弄道:“是你傻还是我傻?京城离这里这般远,我怎么可能找过去?日后有机会见到便见到了,见不到我也不强求,只当是没有那缘分。”
于她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她从未把那人当成父亲,更别说有任何情感,想必晚晚也是。
孟寒被她笑靥晃得失神,半响才想起来要问什么:“那你又要去哪?”
石小满晃了晃手中木盒,笑意盈盈:“我把这个还给晚晚啊。”
“……是吗。”孟寒渐渐松手,心不在焉地答道。
自从石小满拿出个一模一样的蟾蜍出来时,他心中就像悬了石头般不上不下,稍微动静便有如杯弓蛇影。前方石小满步伐轻盈,许是解开一件心事,走到一半竟然回眸冲他轻快地挥了挥手,蹦蹦跳跳离去。
*
待人一走远,孟寒也紧跟着出门。
是上回他带石小满来的茶肆,他在雅间做了不多时,便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不多推辞地在他面前坐下。
来人正是李航:“孟兄弟怎的不打声招呼就来了?”
孟寒饮下一杯茶下肚,直奔主题,“李兄上回跟我说的,可有真凭实据?”
随后而来的小厮进来为两人添茶,李航略一沉吟,待人走后才说道:“证据不甚充足,不过却差个*不离十了。”
闻言孟寒久久不曾开口,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茶盏,许久才缓缓问道:“那人如今身在何处?”
“想必是察觉了我们举动,如今有回来的行迹。”李航斟酌着开口,“不知令尊与那早年有过何过节?”
孟寒摇头,“这些事如今已经无迹可寻,若是想知道……恐怕只能由那人口中说出来。”
从茶肆出来,孟寒一路上心情都颇沉重。
若是石小满当真要认那人,而自家没落又与他有关,那当如何?
*
石小满回来得比孟寒早,她习惯自己做饭,旁人做的都吃不习惯。是以厅堂旁的小厨房倒是经常使用,她用苋菜蒸了麦饭,又做了一道蛋花荠菜汤。汤味清香,入口甘甜,石小满才将把这两样放才到桌上,便见孟寒心事沉重地走了进来。
她只做了自己的那份,本以为他会在别处用饭,随口问了一句:“你吃过晚饭了吗?”
孟寒摇摇头,问也不问地在她跟前坐下,执起筷子夹了一口麦饭,丝毫不见客气。“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
石小满目瞪口呆,想要夺回来又不太好意思,“那是我的!”
孟寒不以为意地挑眉,“你的不就是我的?”
“谁说的?”她脸颊鼓起,很不满自己的晚饭被抢。
见她生气,孟寒不好再逗,故作大方地拨了小半碗到她碗里,“给,别气了。”说着还故意戳了戳她的脸颊,“香香忍心看着我挨饿吗?嘴巴撅的都能吊油瓶了。”
石小满偏头不让他动手动脚,“为何不忍心,你是谁?跟我有何关系?”
她小心眼的模样实在太讨喜,孟寒禁不住多捏了两下她的脸颊,终于是把佳人惹火了。石小满跳起来横眉竖目,“孟寒你别太无耻!”
“我哪里无耻?”孟寒明知故问,“欺负你吗?”
石小满瘪嘴,一个眼神杀过来端的是凶狠无比。
可惜这招对孟寒无效,他放下碗筷将人一把揽到怀里,安置在双腿之上,双手捧着她的脸颊额头相抵,声音放低:“这样欺负你便受不住了?在床上可怎么办?”
“……你,你脑子有病!”待石小满反应过来想要跳下去时,腰上已经被一双大手紧紧环住了。
孟寒在她耳垂上轻咬一口,呢喃道:“吃饱了,我们来做些别的运动吧。”
谈话间已经将人抱起,从落地罩下走过,朝卧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