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吹进了几丝风,让我小小地打了个冷战。
这才记起正经事,便急忙丢了箭,将他的里衣扯成几条带子。而我又不识药草,幸好在袋子里头寻到了一酒囊,这时才发觉我可以用此来灌水,责怪自己方才也不仔细找找。不过回头一想,若是那时便找到了酒囊,那这酒便是浪费了,也无从用此来清理伤处。
将酒倒出,用沾了酒的布条重新清洗了他那突兀的伤口,他背脊微动,一手环紧了我,我晓得伤上加酒只会越发疼痛,一如伤口上撒盐,我鼻子一酸,手脚快了一些,怕冻着他,胡乱地帮他绑好绷带。
穿上旧衣,我们小尝了几口酒,头脑有些昏沉,他先我睡了过去。我心中自然是恍惚,却是不敢自己也睡着了,怕万一追兵追及此处,那我俩可真是无处可逃了。
守着洞内一簇火,守着在我膝上浅眠那个的人。
撑着眼皮,不让睡意来袭。
背对着洞口,一来替林述挡了些风,二来这寒意也好让我头脑清醒一些。
不过一夜未眠,实则我也并不是非睡不可,可就在我这般想了不到片刻,我也摸不清我究竟是何时睡过去的。
只觉得脑袋很沉,依稀跃过几个支离画面,却是抓不清细节,本应牢牢印在脑海,却是记不真切。
点起一炉沉香屑,烟香袅袅升起。少女着着九重深衣,捣着瓷舂里的碎屑,听着老人的促膝恒言。紫檀木门被敲了三声,门被小小地推开,门口立着一位少年,手捧着一堆竹简。与老人道了几句话儿,老人便是起身而出,笑着让少女呆在此处与这少年为伴。
待屋里头只剩少年与少女,那窗外的雪荧荧,白得虚幻,虚妄糅杂熏染了屋子里面两人的眉眼,我也就因此而辨不清这二人是何等的面容。
捣香屑的少女转头问着少年手中为何,少年抽出一副竹简摊开,放到她眼下。少女稍稍一阅,却是腆着脸要问少年讨去这竹简。少年大度应了下来,本是素白的脸渐染上了映窗外的一支梅的妍色。
此后每日而来,少年少女同简而阅,时而同悲同喜,时而见解相左。闻少女提及家中、好友趣事,每每却总谈到另一人,而少年笑意一直清浅。外头的梅花开了数枝,缀满了半边的帘。
少女方及笄,少年笑问她取了如何的表字。少女不言,蘸了蘸墨,写在了淡黄宣纸上,递给了少年。少年轻喃,随即吟了半句词,道这是个好名字。少女欣然。
三日后,雪停,却未有少年轻叩小扉。
唯留得一信笺,上头清雅小楷写着:
“匝路亭亭艳,非时袅袅香。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
少女方记起后半句为:“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思及今后恐是难以再见,自觉惆怅,却也不曾向老人问起少年为谁。
半月后,少女归家,与告辞。
我笑着少女糊涂,这诗分明还有尾联未想通透,好似辜负了少年一番心思。
“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倒也有花开堪折直须折的意思,只是句中的“谁”倒是耐人寻味了。
这本是一场极好的姻缘,也不晓这木头姑娘后来可是知晓了这少年的心意,可是作了谁的沉香,谁的芳华?
醒来时,头依旧混沌,呆坐了好一会儿,思着梦里的故事意犹未尽,才发觉林述已经不在我身侧,心里一惊,四处寻觅,听闻外头仿佛有响动,连忙出去,却是在洞口不远处见他肩披着裘袄,一个人坐在雪堆边上。
此时,已是入夜了。
雪霁天晴,浓如墨色的夜空疏星几点,亮得透明。
“你来外头做什么?”我轻言,却觉着林述这净白素雅的气韵在遇到他之前,好似也哪里见过,细细一思才觉恐是像那梦中的少年。
“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林述垂着眼,我一个恍惚,便是将他与梦里之人混淆了起来,那少年清朗的声音仿佛流水温雅,而他却也正是这样,林述继而落寞道,“本想瞧瞧这月色,可惜唯有繁星。”
我不解,道:“你伤口可还未好。”
林述却不答,“方捡的木柴里有沉香木,沉香安神静气,夫人睡得可好?”
不理他这甚不合我意我的对白,“子循你怎的也这般任性,明明才拔了箭,且也未涂药草,这就要出来吹风赏月,我骨子里断无你这般的风雅。”我劝他,“身子总比这月色来的要紧罢。”
“妄姓了文姓,妄作了雅人。”林述笑我内心实在,“夫人同我坐一会罢。”
我拗不过他便只好在挨在他身旁,一同做做那话本里才有的风花雪月之事,怪不自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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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你也知羞? ...
拾起他先前的话头,兀自说下去道:“原是误捡了沉香,怪不得我睡得极熟,方才还做了梦。”
“做了什么梦?”林述笑着问。
“我极其欢喜做有故事情节的梦,也老总觉得平日里发生的事情,好似在梦里见到过。”我低眉,轻轻依着他的肩膀说。
“所以今天这梦,也是有情节的?”
“嗯,”我望着墨色之下的白雪败草,“少年少女的故事,倒似话本子里一般。如今年纪亦是大了,可一颗心未泯,做了这般‘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的梦,倒也是心里甘乐。怕只怕‘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夫人一连用了两首词,是对我说的话不满?以显示你确为文人雅士?”林述笑了几声,却是咳了起来,我怕他牵动伤口,却也不知如何照顾他。
我抿嘴,瞅这林述宽大的袖子以及他微微露出的指尖,挥之不去的梦依旧萦绕在我心口,贴着他的手臂,转而继续斟酌道:“我可曾是见过你的,在我俩同考秋试之前?”
林述闻言低下头来看我,我对上他的眼,而他垂着的眼底恍动有光,星星雪雪,听他言:“见过几次,但都是许久之前了。我晓得你记性差,也就没与你提过。”
我看着他,闻他道:“彼时大概是一个元夜,那时隽如她方来京,”林述看了我一眼,察觉我神色无异继续说,“她刚来京,母亲便让我陪她出去逛灯会。她一时兴起,我便由她去。那时未央河上放了许许多多的莲花灯,隽如见到了自然也想放一个。走到桥下,方是见着了你。”
“表妹来京不过四年,那怎算的上许久之前?”我笑,却是纳闷恐是我梦里梦外地想多了。
“那怎的知道是我?”我脑子一开始糊涂,后来一下子便是清楚了过来,抓到了重点,笑嘻嘻地问他。
林述浅笑,似是宠溺拗不过我,“那时你立在桥下,其他的姑娘们都提起裙边,伸手放莲花灯,而你却是眯着眼发愣。”却是若有似无的落寞。
“我向来不喜欢热闹,出门也怪是无聊,费劲儿。”
好像唤回了一些思绪,那时的情景仿佛我还能记起,那个人儿硬要我放灯,我却不愿和姑娘们一起凑这个热闹。他便是从岸边起来,拉了我的手,带我到了其他的地方,眉眼笑意都晕开,对我说着从未有过的细语。
往事如烟,风吹就散,忍住过去的追念,而今留在我眼底的却是我与他相执的手。
“那还有呢?”我成了心地要做一回小女子,腆着脸盘问他。
“大概是在乞巧节上,夫人说的搬书祭魁星,我也是瞧见了的。”
我隐不住笑意。“后来呢?”心想他说不定那时就对我青眼相加了。
“因你这举动同其他女子大相径庭,倒也让我另眼相待了几分。”他笑着将头轻靠在我头上。
“那你何时欢喜上我的?”我干脆来个不依不饶,在这等分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却是烫着脸要问这些个恬不知耻的事儿。
林述吸了一口气,道,“说不清什么是喜欢,更不能确定何时欢喜上你,起初是出于尝试,之后是出于责任。”
“而今呢?”我问。
林述素白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好似从来未曾见过他如此,想来泰然的他竟也因此腼腆起来。我心里不禁又惊又喜,胆子也大了起来。因他不愿再说,我便是捁紧了他的手臂,说起了我自己的那个梦。
“这是梦还是真?”我撇着嘴问他,心里莫名的感受越发得强烈,而已经渐渐笃定梦里头的少年就是林述。
因那首“匝路亭亭艳,非时袅袅香。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