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攸天之府,极尽奢华。
并非似那富商石崇处处彰显奢靡,却是在细节之处留得金镶玉铂的痕迹,而不失雅致。
家仆之衣,全是上等蚕丝所制;方跪之处,石板竟是汉白石板所筑;座下之椅,则是整根的降香黄檀雕刻而成;前饮之茶,既是桦懿山三年一择的银针。
左攸天若以每年五百担的俸禄来说,是绝非有这等财力讲究得起这些的。
他不显山水,恰是一个佞臣。
杯沿轻叩青花白釉瓷盏,他将茶搁置于一边的紫檀高方桌上,说:“左某并非忠臣,亦无你外祖胥大人清白。”
“人非才举,政由贿出。”我违心恭维道,“可若非有能之士,也走不到左大人今日的位置。户部虽丰,国库也无空之时,年年上缴赋税有增,可见一斑。”
“文大人果真不适合做官。”
我一愣。
“胥大人也好、林大人也罢虽不贪钱财,看似轻于名利,可若不急流勇退,也很难长留在朝堂之上。稍有不慎,到老也只能落个骂名,毁了一世英名。”
“中正廉洁,难道不是为吏者所恪守的?”我不解。
“胥大人为官时抵触圣意,回乡遣退之后也未从雅皇的心思,即便意见相左,可却表现得太过明显,或是文人多傲骨,不屑低头,想着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便觉得谏臣是其职责。”说的是,而我外祖也并非讨好贪生之徒,做到宰相之位,也多亏当时政绩,操劳多年,先皇全是看在眼中的。而当时清流在朝堂之上也是稳定朝政的一大支力。
左攸天敛眉笑:“而林太傅被钳制,则因他为众皇子之师,于雅皇有异心。雅皇惩治他,是为立威,一朝天子一朝臣,而雅皇未退位,太子迟迟未定,太傅之令却偏向于皇子。即便是在庙堂之上不再有所作为,雅皇也可觉得他并非明哲保身,而是怠职。更何况子循保了你外祖胥大人,更使雅皇心生猜忌。”
“左大人的意思是,你若保全林氏一族,只会连累到自身么?”我心口希望皆是落空。
“有时候,待人之道远重于处世之道。你方晓得道德仁义,却不知这仁义只有在位者可书写。万人之上,又有谁敢忤逆,指鹿为马并非奸佞所做,君认之为白,臣自然不能为黑,即便其真实为黑。”
我忿忿,企图转变他的观念:“可若是这样,昏君岂不颠倒黑白,众生皆苦,生灵涂炭,又该如何?”
“雅皇难测,却并非昏庸之徒。”左攸天抿了一口茶,与我道,“若真有那一日,自有义士揭竿而起。而若我朝盛安,百姓安居,何须担忧此事。”
“国不破,大千百姓家不亡,我们臣子就是君王的掌中之物,肆意玩弄,生死由命了么?分明无做错何事,只不过未顺君心,就得遭亡族之灾?”
“左某何曾说过亡族?”
“左大人的意思是?”我怕我误会了他的意思,万万不敢相信心中所想。
“左某并非良善,话搁于此,我所做的定需回报。公主婚事于我无可无不可,我不会因此捡的一个驸马之位而谢文大人。”
“那……究竟所需何物?”
“西郊瑨人之宅。”
我一惊,这宅子是前些日子我爹爹买下的,恰是因为这宅子我爹爹也因此受牵连,说是与瑨人有生意往来,那段日子审查甚为严格,我也是因此而结识了左攸天。现下他竟是开口索要那处宅子,让我万分不解。
“那宅子在你们手上也算是个祸害,即便是南山狩猎场建好,将宅子改成了商铺,但依旧摆脱不了这与瑨国相关的房契之证,不如给了我。我倒能将之改了契证,作为己用。”
“左大人……好手段。”
“文大人溜须拍马的火候,着实差了些。”左攸天盖上茶盖,我瞅着他颀长白皙的手指,看他放下茶盏,闻他道,“你若辞了官,也不是一件坏事。”
或是我过于急功近利,说说是想得过且过地当一名小吏,可真受到了提携之后,却是更想往上爬。做事勤恳被人肯定,被人赞赏的滋味着实不错,可我自己也明白,我不懂得为官之道,我或许不适合这个朝堂。
左攸天直截了当地指出,虽让我心头有不适,但也不能不服,因为我确实如此。
可惜能力不足,事到如今我则只能祈求他人相助,来换取家人的平安。
“如果太傅大人真为无辜,左大人是否将其无罪释放?”
“既然下了指令,怎能全身而退?”他反问我。
我心中有数,却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皇上既然说了为通敌一罪,就不肯能轻易放过他们。
抚了抚我的袖口,我躬身对左攸天说:“能否让我与太傅大人与夫人见上一面?”
左攸天抿唇而笑,我觉察不了他是何意,思了思复道:“完毕之后我去府上将房契拿来。”
太傅府前。
两名侍卫握戗戟,各自站于门房两侧。
一支队伍循绕着太傅府,来回走动。我低低掀起帘子,从下处瞅见他们身上的铠甲与兵纹,发觉是锦衣卫队。
左攸天坐在马车内,对我说,“左某便不进去了。”让随身的侍从领着我进入府中。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便下了马车。
宅府内一片寂静,小路上、廊坊里皆无人影。那侍从将我带到一处大堂内,对我说:“文大人,属下便在这外头等着。”
我推门而入,房内光线晦暗,我一下子看不清。
身后已将门关起,我神经质地竖起耳朵听外头人是否有将外门锁住的声音。
幸好没有。放下一颗心。
“文叙?”这声音突然间苍老了十岁。
“太傅大人?”我有些不敢相信,他年纪应是与雅皇相差不大,可这下子却是满头花白之发。
“连累你了。”
我一怔,还未从方才的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来,却是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做人子媳,并无什么连累的。我也不愿让您平白受辱蒙受冤屈。”
“并无冤屈。”
此话一出,闻言的我几乎是要咬掉自己的舌尖。
什么叫做并无冤屈,什么意思,难道说我一直以来认为的忠良实际上确确实实为通敌卖国。那我现下所做的一切不是异常无理取闹,叫人看了那么久的笑话么?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补完了
这周上榜所以好好发文
大二上实在太忙
课业学业工作出国什么的都很费神
所以我加油把这篇文章写完
下一篇文章我有很多构思
但是决定缩短到10万字左右
以后每篇都这样子不晓得可不可以QUQ
52
52、第五十二章 太傅大人是ABC? ...
“儿媳不懂。”我颤着声音,卡出一句话来。
“如今的太傅府也只是一座空宅,子循出使,你婆婆也不在京城,你隽如表妹……”他若有所思,却始终未言。
“太傅大人能否说得明白些,我不明白。”焦急不安,却是听到这些话语,让我无从判断。
“文叙你大可不必多此一举,雅瑨之战我确是从中作梗,让雅遭了矢石之难,黑甲军的主将是三郡王,也因此而死。而你婆婆不知晓此事……但纸总有包不住火的那日,如今雅皇已是察觉,秘而不宣也是有所考量的。”
“可你为何……?”我咬着牙齿不敢相信,半句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受人所托,与人有所愧疚。我不该以己之私,而枉送了那么多无辜者的性命。可是我不得不做,我……”
那句极轻极轻的话,我听见了。
“我……虽生在雅国,可却……流着宸国的血。”
我整个人都滞愣住了,什么叫做生在雅国却流着宸国的血,这又与雅瑨之战有何关系。如果说正因为他是宸国人因此而做出帮助瑨国的事来,那不是说雅瑨之盟只是一个好笑的笑话,一面虚假的盾牌。
雅国,才是众矢之的。
而雅皇秘而不宣的原由也在于如今宸国与雅国看似表面修好,可是不知宸国竟是有这样的狼子野心,有吞并三国之意。而今若是公开了此事,只会让雅瑨之盟崩裂,连面上的盟国之约都做不成,三国混战,只会乱上作乱。
“子循知道么?他知道么?”我眼底一酸,焦灼不安,却是万分不愿听见自己所想的那个答案。
“即便不言,但他又怎可能不知?”一字一顿,他沉声而言,我却克制不住自己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