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主子跟前不需要蠢笨的奴才,只有摆对自己的位置,才能活得更长久。东篱姐姐能在御前那么多年,听说当年孝元皇后也是极夸赞的,她的话一准没错。
玉墨虽然是个当姐姐的,但是拿主意的却是表妹,自小这个表妹就沉稳,她也乐意听她的,因为她的性子更无拘无束一些,是得有个人约束这才不会闯出大祸来。这两年御前能平安到现在,也是这位表妹的功劳,虽然心里有些担心,不过玉墨还是没有说话,跟着陌研一起慢慢的等着。
明光殿有自己的小厨房,寻常时日皇上的小点心什么的都是小厨房做的,因为夜晚在这里养伤,这才做起了正经的饭菜来。饭菜随时都在熏笼里暖着倒不怕凉了,因此陌研才沉得住气。
慕元澈到的时候,夜晚正对镜梳妆,玉墨笑吟吟的拿着梳子给夜晚梳头,书的是今年宫中的流行式样。夜晚正嫌麻烦,让玉墨拆开来梳个简单的,玉墨性子爽直,又跟夜晚熟悉的,陌研去厨房了不在,只有她们两人到时候说话便随意的多,慕元澈一进门就听到玉墨抱怨道:“多好看啊,做什么要拆掉,小主,您得打扮得鲜亮点才漂亮啊。”
慕元澈不由得顿住了脚,想要听听夜晚怎么回答,女人对容貌应该是很在意的。在后宫这个美人成堆的地方,夜晚的确是不是最出色的。
夜晚轻笑一声,透过铜镜看着正努着嘴的玉墨,瞧着她倒是想起了乐笙,前世乐笙总爱给她梳头,也总爱梳些华贵大气的发髻,自己每每嫌麻烦的时候,她总是这样表达自己的抗议。
许是因为这样,夜晚看着玉墨便格外的亲近起来,心情高兴,说话便随意多了,“你家小主再打扮还能美的过阮嫔去?人家可是正经八百的京都第一美人。没有那个倾国倾城的容貌,别学人家花枝招展,免得东施效颦徒惹笑柄而已。玉墨,你没见过我哥哥,我哥哥可比阮嫔美丽多了。”
玉墨一愣,瞧着夜晚这样说笑,也放开了性子,好奇的说道:“要是按照小主这样说,小主的个个这般俊美,为何小主……”
后面的话玉墨不敢说了,傻傻一笑,她又犯傻了,她表妹在这里又要骂她了。
夜晚却没有在意,开口说道:“有什么不敢说的?美就是美,不美就是不美。我娘很公平啊,把她的美貌无双给了哥哥,把她的聪明才智给了我。”
玉墨笑抽了,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她觉得自家主子真的太有意思了,您真的没把话说反吗?
门口的慕元澈无奈的摇摇头,也就是夜晚连自己的哥哥都这样的排揎,胎教走了进来张口说道:“若是正亭知道你背后如此说他,他在金羽卫每日的挥汗如雨可真是白瞎了。”
夜晚没想到慕元澈会突然进来,脸上一红,“你怎么偷听别人说话?不知道非礼勿听吗?”
玉墨忙把夜晚的发髻挽好,忙蹲身行礼,悄悄的退了下去,小心肝扑通直跳,小主这话可真是……吓人。
慕元澈丝毫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对的,“朕回自己的寝殿难道还要通传不成?”
夜晚对不上话来,转眼就看向了跟在皇帝身后的严喜,严喜小心肝一抖,这姑奶奶瞧自己干什么,皇上不让通报,他有几个狗胆敢出声的……做奴才真不容易啊。
陌研立刻领着人摆上膳食,夜晚挪动不便,因此是在临窗大炕上的炕桌上摆饭,夜晚坐在那里不动,玉墨溜进来将铜镜等物件收走,又摆上碗箸,便听到夜晚对慕元澈说道:“我想回自己该去的地方呆着。”
☆、088:凤初鸣(五)
屋子里顿时一静,慕元澈坐在夜晚的对面,抬头打量着她,那眼神夹着探究跟微微的不悦,良久才说道:“你想去哪里?”
“就是我该去呆着的地方。”夜晚垂头说道,慕元澈心知肚明却偏偏要问出口,未必不是探查在内,但是夜晚知道自己早晚都要离开这里,与其等着别人撵走,倒不如自己主动离开,还能留有几分尊严。
至少,在慕元澈面前,不管什么时候,夜晚都想要保住自己那仅剩的属于自己的自尊。
“圣旨已下,你现在是朕的嫔妃,应该自称臣妾。”慕元澈面色平淡的看着夜晚,眸深如海,瞧不见端倪。
清清冷冷的话,令人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但是却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迎面而来。
夜晚心中一紧,自己之前在慕元澈跟前表现出的一直是不想进宫的样子。现在突然留宫,得了敕封,相比慕元澈也很想知道自己有什么反应的。这个男人太多疑,夜晚不得不小心行事。
想到这里,夜晚神色也是十分的平静,淡淡的说道:“臣妾领命就是了。”
瞧着夜晚的神色,慕元澈也有些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他一直觉得自己看不透夜晚,现在依旧是看不透。之前口口声声不进宫的是她,现在留宫之后这般平静的也是她,这可不像夜晚该有的做派。
“朕以为你会不高兴留在宫里。”慕元澈道。
夜晚挑挑眉,“生活总是不如意,难道因为我不愿意或者我愿意,就会改变事情的结果吗?皇上会下旨放我出宫吗?”
“不能。”天子无戏言,慕元澈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既然结果不能改变,哭闹有用吗?没用!既然没用,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夜晚道,抬头对上慕元澈的眸子,毫不退让。“既然无法改变事情的结局,就只能去接受,我没有改天换地的本领,没有左右君心的本事,但是至少我会想法子让自己开心,会想法子让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慕元澈皱起了眉头,看着夜晚努力装作一脸平静的样子,但是眼睛深处却有着深深的无奈,忽而想起在夜家她的日子也不好过。许是被压制关了,服从也会成为一种本能。
忽而又觉得有些不舒服,夜晚这样性子的人,怎么能这样憋屈的过日子,真不晓得这么多年她是如何努力委屈自己的。
心头,淡淡的有点难受。
“用膳吧。”慕元澈转开话题,严喜闻言立刻上前试毒、布菜。
陌研也立在夜晚的身后正要为她布菜,却听到夜晚说道:“你们退下吧,不用服侍了。”
严喜跟陌研都是一愣,夜晚抬头看着严喜,“严总管先试毒,试完毒后也下去吧。”
严喜转头看着慕元澈,见慕元澈虽有些不不悦却还是点点头,立刻上前拿着银针一道道的试完毒,这才带着其他人退下去了。
夜晚这才微微的松了口气,看着慕元澈不解的目光,自嘲的一笑,“不过就是两个人吃饭,这么多人站在一边,我可不习惯。”
慕元澈发现夜晚依旧没有自称臣妾,眉心不悦,真是倔强。冷着一张脸说道:“进了宫,就得习惯这样的场合,这是必须。”
夜晚夹菜的手一顿,抬头看着慕元澈,“人多的时候我自然会在意,如今就是只有你我二人,做什么那么拘束?我不喜欢,那么多人围着,就好像是笼中鸟,喘不过气来。我又不是一只鸟,吃个饭还不能舒心的吃吗?”
“你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眼尖嘴利,一点亏也不肯吃。”慕元澈气的心肺直疼,怎么就碰上这么混不吝不讲理的,哪家的闺秀吃饭身边没有几个奴才伺候的?怎么到她这里好像成了牢狱一般了。
好像他亏待虐待她一样了,简直就是窝火之极。
夜晚自然晓得慕元澈生气的原因,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道:“不是我事多麻烦,如果你知道你周围的人都是不存好心的人,受别人的指派看着你的,你能安心的吃饭吗?我那时年龄小跟着姨娘刚回京城,每每到吃饭的时候,总会有很多奴才围着,对我说,二姑娘吃饭不能出声,二姑娘吃饭不能吃得太饱,二姑娘奴才给您夹菜,您吃什么只管瞧一眼就成。可是不管我看什么菜,这些奴才夹给我的永远不是我看的那道菜,吃饭永远不能吃饱,吃饭永远不能出声,别人说这是规矩,淑女闺秀就应该这般做派。可是淑女闺秀就要挨饿吗?淑女闺秀就不能吃自己喜欢的菜吗?淑女闺秀就要看奴才的脸子吗?如果连你也这样,把我留在宫里,就是要一群奴才看着我吃饭,那就直接饿死我算了。我也想能自由自在的吃口饭,想自由自在的喘口气。”
慕元澈怔怔无语,眉心皱成一团,他……没听严喜说过这些。说来也是,这样的事情是打探不出来的,除非像是夜晚亲口说出来,不然当奴才的会自己四处宣告欺负主子吗?
“朕是皇帝,你不怕吗?”慕元澈觉得很不可思议,多少女子在自己面前都是战战兢兢的,唯独夜晚从未变过。
夜晚的身形一僵,看着对面的慕元澈,他的眼睛也带着探究疑惑跟不解,是的,天下臣民对着九五之尊应该是恭敬的,膜拜的,尊崇的。可是……如果这样,自己费尽心机接近他又有什么意义?夜晚就是要做慕元澈心里那个独一无二的,才能与甘夫人一较高下。
眉眼微垂,夜晚嘴角轻抿,忽然露出一个微笑,看着慕元澈,“不一样的,从你我第一次初见,到后来无数次的偶遇,在你面前我从来都是那个出来偷偷换口气的夜晚,是那个我心里最想去做的自己。既然已经在你面前展现出最真实的自我,我又何必入了宫假惺惺的改头换面讨你的欢好,说不定反而被你鄙视表里不一。我就是我,你一开始就看到的那个夜晚,不是别人面前那个假的夜晚。也许你留我进宫只是因为可怜我,可是我的确需要一个安定平静生活的地方,不管什么原因你留下我,总是要谢谢你,再也不用去担心我的人生被别人操纵,不知道会被嫁给哪一个家里联姻的对象,我要的也不过是一隅偏安。更何况,我还有一个哥哥,我总得为哥哥想想,人活着不是只有自己,你还有亲人可眷恋,可依赖,想要去保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