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一暖,晋王妃纤纤素手覆在他手背上,蓦然道:“陛下既然委派海公公来,必定是十分重要的事儿,王爷不如进宫探个虚实。”
此话一出,小夏子喜上眉梢,望着坐在床沿边的晋王,赶紧道:“主子,奴才这就去准备。”
小夏子卸了重担,脚步轻快的踏出房门。
晋王转过晋王妃的身子,将她的下巴抬起,淡淡语声萦绕在耳边:“王妃可要步入水火之中。”
晋王妃含笑,目光迎向坚毅面容的晋王,蓦然道:“不趟进去,怎知这趟水有多深。”
晋王哈哈大笑,夸赞道:“王妃果然豪气如云。”
“王爷是在取笑妾身身上的江湖习气,冥顽不化。”晋王妃不以为意道。
“只道北方女子豪爽,但本王的王妃亦是豪迈之人。王妃敢下赌注,本王岂能旁观。”晋王骤然说出此话,令晋王妃惊讶万分,印象中晋王不是鲁莽冲动之人,他一向小心持重,步步为营,从不只身涉险,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轻举妄动。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身份,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灰飞烟灭。
她以微笑迎合他的大胆举动,他亦点头微笑。
嵯峨宫墙,一眼望不到尽头,转过几个弯,绕了几个圈,兜兜转转,终于在少帝休憩的未央宫殿门前停下。
晋王妃拉了拉晋王的衣袖,眼带笑意,她每到异常紧张时,总会不由自主地笑一笑,有时笑会很好的掩饰她内心的不安和尴尬。
晋王温柔凝视晋王妃,给予她力量。
两人无声的对视,已胜过千言万语。
他们携手步入未央宫,高大的殿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合上,屋里斑斑驳驳的光影,和那一室的静寂,逼仄出窒闷、奇诡的气息。
侍立的宫人噤若寒蝉,一出一进,毫无声息,诡异的气氛让人寒毛直立。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晋王妃,不由得一颤,心有余悸,眸光流转,望住那壮丽屏风后,躺在金銮帐内影影绰绰的清瘦身子,只觉势如山倒,顷刻间,化作脚下之泥。
忐忑不安的晋王妃,脚步虚浮,身子重心全部转移到晋王身上,晋王孔武有力,携着晋王妃逐步走入少帝卧榻,他强壮的身体给了她信心。
许是察觉到细碎的脚步声,朝里小憩的少帝,缓缓转过身来,几月不见,少帝腰更细了,缀玉腰带勒得身子像一根竹竿子,衣衫渐宽,晋王妃目光大胆,从腰上慢慢移到惨白玉容,毫无人气,不带血色的尊容让谁都能清楚地辨析,少帝得病已久,只差病入膏肓。
她只顾注视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少帝,忽视了身边之人。蓦地,她只觉手上一紧,晋王扼住她的手腕,心神不悦的望着她。
半卧着的少帝轻笑一声,笑得连声音都破碎了:“四哥,四嫂,真是一对璧人。”
晋王微微笑了,眼底情意随之隐去,他神色平和,欣然道:“皇上六宫佳丽三千,却对淑妃娘娘情有独钟,十年如一日,此情坚贞不渝。”
少帝撑起身子,内侍垫起枕头,少帝背靠枕头,长舒一口气,心下怅惘越发浓了。少帝强颜欢笑,带着一向宽仁的语气:“四哥说话越发腻了,不怕四嫂脸红。”
晋王神色不变,沉声道:“微臣和贱内已是老夫老妻,自然比新婚儿女要放得开。”
闻言,晋王妃微怔,默然瞧着红色宫砖静静出神。
“四哥依然豁达。”少帝一咳,整张脸都皱成了团,像极了核桃外壳,机敏的少帝用衣袖掩住薄唇。
可晋王眼明,他健步如飞,奔至床榻,跪在床沿边,掰开少帝攥成拳的手,手掌心的暗红,触目惊心,晋王再也不能保持平和神态,他颤抖地问:“多久了?”
“已经大半年了。”少帝叹息一声,无奈地垂眸。
“陛下瞒得大家好苦,为何要独自一人承担?”晋王语声轻柔,极力抑制住内心的凄凉,兄弟手足,竟如此生疏,这只怕是生在帝皇之家的莫大悲哀。
“朕已是快要走之人,四哥一定要替朕完成心愿。”少帝咳出大量血,身边的海公公只管悲戚,却不敢传唤太医。
只因谁都知道,当今天下,大丞相司马恭如功高盖主,手握重权,深得皇恩,早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大丞相之女——司马子萱,入宫不久,便破例封她为四妃之一的淑妃,一时风头无二,宠冠六宫,回眸一笑,顿使六宫粉黛无颜色。
司马恭如仗着自己是两朝重臣,兼皇亲国戚,常不将等闲之人放在眼里,行差踏错不时发生,但依然我行我素,目无纲法,丝毫不畏惧皇家天威。
少帝心良苦,悲愤难掩。
先祖好不容易打下的大好河山,难道真要在他手里陨落?
年轻的帝皇是中兴之主,即使做不了明君,少帝也不屑与昏君为伍。
所以他才大悲,大喜,大苦,大乐,大起大落,病了也不敢急召太医诊脉医治。
第24章 风云
更新时间2013-11-23 20:29:41 字数:2188
大丞相司马恭如的势力已漫入深宫五脏六腑,一只无形的手触遍了皇宫大院。一想到此,怎能不心惊?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君臣对峙如此泾渭分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如今到了手足同心,其利断金的时刻,少帝的心思晋王已然明了。
晋王握住少帝瘦削大手,义正言辞道:“在寻常人家,是兄长为幼弟撑起一片天,而在皇家,兄长甘愿当弟弟的马前卒。”久违的一声弟弟,唤得何其亲热,少帝红了眼眶,回眸望向袅袅升烟的檀香炉。
年幼时,少帝因要继承大统,先皇对他要求甚严,简直到了苛刻的地步,举止行差稍有不慎,便招致先皇的雷霆怒焰。少帝中规中矩,战战兢兢的在先皇的眼皮子底下逐渐长大,时常羡慕已成年搬出皇宫的兄长,可以看尽人生百态,生活不至这般压抑,沉重。有时瞧到小宫女偷溜出宫,手里还藏着街上买的饴糖,这种东西少帝恐怕一生都不会碰的,只有瞧得份儿,咽了咽唾液,还在想的饴糖忽然出现在眼前,少帝回转身子瞧着黑衣蟒袍之人,正见四哥笑看自己,少帝了然,拿起晋王手中的饴糖便往嘴里塞,那日的甘甜少帝一生都不会忘记。
白衣医女悄然而入,低垂的头,只看见顶上一头黑发,跪至少帝榻前,为少帝细心把脉。
晋王目光一动不动,凝住少帝,少帝不做声,医女无言,殿内异常沉闷,阴森、诡谲之气依然盘绕在未央宫上方。
少帝眼前的红人大太监海公公,正亲自试药,一勺黑浓的药道出其中的乾坤。
医女把过脉,却不见她出声。晋王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陛下的身子如何?”
医女只是一味的垂首,不作答。
少帝出声道:“你且退下。”
医女温顺跪安,退步至殿门边,海公公领着她出了大殿。一开一合,殿外的和暖阳光却照不进偌大的未央宫,未央宫的殿门几乎封锁。
少帝挣扎着起身,晋王扶了他下床榻,他晃悠悠迈至胡床上坐下,颤颤接过内侍递过的汤药,黑而涩苦的良药,他一饮而尽。
少帝颤声道:“皇兄你问的话,她永远都不会应声是。”
白衣医女竟是哑巴,能进出未央宫的宫人可见一斑。
少帝生性多疑,所用之人必是精挑细选,能担大任,办事谨慎,会察言观色之人。
在重重幔帐下,少帝独独传召了晋王和晋王妃,不知所为何事,但唯一肯定的是,绝不会是好事。
晋王意味深长的望着身侧的晋王妃,晋王妃温柔可人,贴近晋王,与晋王高大身子相偎,越发小鸟依人,楚楚动人。
忽有内侍来通禀,说淑妃听闻晋王妃入宫,想请晋王妃到昭阳殿小叙片刻。少帝恩准,晋王妃叩拜而出,一路上,小内侍引着晋王妃直往昭阳殿。
人去,影单只。晋王望着暗沉的殿门,许久才回神。
少帝久久凝视晋王,不动声色道:“四哥,坐。”晋王入座,神色平淡。
少帝低垂眸子,话家常:“南阳王世子一去不回,世子府凄凉一片。”
一说到南阳王世子,晋王立刻青筋暴露,脉搏跳得异常凶猛,晋王面色一变,道:“世子绝不是短命之人。”
少帝怏怏笑着,笑得沧桑,短命两个字多么讽刺,想必自己也不是长寿之人,却和命运苦苦抗争,争取那一星半点的希望,好好治理国家,这样,等到九泉之下和先皇相见时,也好扬眉吐气地讴歌自己的功绩,不至于赤裸裸地来,赤裸裸地去。一念至此,心酸不已。
少帝内心对生的渴望,几人知?
年轻帝皇苦涩一笑,道:“四哥这份心意,是世子的福气。四哥可曾怪朕驳回你的奏章,硬生生的将你留在皇城。”
晋王起身,跪道:“臣不敢。孔夫子说有事,弟子服其劳。陛下有事,臣子愿效犬马之劳。”
少帝忙起身将晋王扶住,一时间,君臣相望,无论岁月激流如何折腾,手足亲情不曾冲散的全无踪影。
面对外敌时,皇家子弟还是能齐心相抗,保住南宫家族在南朝的皇族身份和显贵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