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秦淮已听祁宁说了那两人的身份,见他们来,便是招呼:“程将军、宋校尉。”
一个程亚夫,皇上御笔亲封的飞豹将军,另一个宋拂,任校尉一职。这两人都是朝中武将出身,然而刚才相互的称呼,想必也是祁宁结拜的兄弟。
程亚夫外表粗朔,却也有着细腻的心思,冲她点头,态度和善:“秦淮姑娘。”
相比之下,宋拂也本年少,张口闭口却是毫无顾忌:“二嫂不用多礼,以后只要多管着二哥一些叫他少欺负我,我就足以回家烧香拜佛了。”
一句话将秦淮憋得够呛,回眸见祁宁,却依旧是在那里老神在在的饮茶,仿似对那句“二嫂”毫无上心。显然,有些称谓上的问题,她也只得自己想法纠正,于是心中摸索着如何解释她与祁宁的关系,然还未开口,宋拂已经笑盈盈地从怀中摸出了一件东西,上前几步塞到秦淮手里:“小小见面礼,还请二嫂笑纳。”
东西滑入手中,不禁叫人感到一阵微微的幽凉,秦淮摊开掌心,却见是一条精制的链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隐约是种奶色的白,表面经过打磨微微折出几丝光色,在肌肤上渗出几分微凉的感觉。
“不知二嫂可是喜欢?”
耳边笑盈盈的一句话过,秦淮才回过神来,见宋拂一张笑脸,温顺得如人大的一只兔子,格外人畜无害。刚想笑着说一句“喜欢”,手中一空,手链已被祁宁一把拿去。
祁宁修长的指尖轻轻拾起,淡声道:“这样的链子,若是喜欢,我尽管送你就是。”
话未落,宋拂已在一旁抱怨:“二哥你也忒小气了些,二嫂又不是用不得别人送的首饰。”
秦淮也觉宋拂说话有理,但不及她开口,祁宁已随手一丢,将手链又抛回了宋拂手中:“每次回京都带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这次又是从哪弄来的?”
“还是二哥了解我。回来时经过,顺道便扫了誓安国。那里的人素来喜欢用人骨做首饰,我见漂亮,便一道收了回来。”
“这些东西,你回头随便送自己的哪个相好就好。”
祁宁的话再自耳边飘过,秦淮却已因宋拂方才的话恍了神。刚才自己尚觉好看精美的手链竟然是一些人骨,她下意识地狠狠在外套上擦了几下手,但是刚才那种冰凉的抚摩感仿似越发清晰。
有一只手隐隐地握了她一下,祁宁的头轻轻朝她靠来:“秦淮,你先回去将衣服换下。”
看一眼屋里两人,也知道是有事不想叫她听到,秦淮默默点下了头。
走出书房,轻轻合上门,还未走几步,隐约听到宋拂不知收声的话语从缝隙中透出,格外清晰:“郑卫天那老头未免太不知抬举,他以为陈隼去幽州盘查,真的可能再活着回来吗……”
她渐渐走远,慢慢地也再听不到点滴,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空空落落的掌心,终于也是徐徐地叹出了一口气。还好祁宁拦下了宋拂的“好意”,要不然,她可真要与这人骨常伴左右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瓷碎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见正是方才书房的方向,不多会,程亚夫足以震天的声音遥遥传来:“此乃鸿门宴,绝不可去!”
恍神,这时才发觉,这个大汉果然是叱咤阵前的将军,而并非方才表现得那般好脾气的大块头。
顿了顿步子,她依旧转身回屋,眉心却不禁微微抿起。
与祁宁相关的人,不见哪一个是真正简单的。
秦淮回屋时,尚香早已预先准备好了热水给她沐浴。
一边沉沉地浸泡水中,氤氲的水气渐渐弥漫住视线,她恍惚间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轻轻拨起,耳边充斥着水声,抬眸,隐约可见身上嶙峋斑驳的伤痕。这些伤口太过狰狞,一眼看去,好似一道道残缺破碎的口子,格外不堪入目。
沉沉地闭了闭眼,她将整个人浸入,感觉铺天盖地的水将她笼罩其中,周围的声响顷刻间闭塞,天地间仿似只有她一个人。
她是谁?她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样一身狰狞的伤口到底是谁给她留下的烙印?这一切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屋外落着隐约的人影。好似不论她走到哪里,总是会有那么多人跟着。这些人一如暗中窥视着她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自觉便从心底溢上一种沉闷的感觉。祁宁愈是待她千依百顺,愈是让她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好像表面上的歌舞升平为的不过是渲染她一个愈发如梦如幻编织而成的梦境。
潜意识中似乎有一种感觉,她不属于这个府邸。
虽然是毫无记忆的她,这个时候,却忽然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感觉——她,想要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忽然想起,开新坑意味着冲月榜,哀嚎啊~~~~~~~~~
最近差不多有积分恐惧症了。TT 花花在哪里~~霸王者、养肥党全部秃顶!秃顶!!
☆、第4章 鸿门宴
打定主意之后,秦淮便动起了心思。
这丞相府邸里面戒备森严,随意走几步都能遇上一个侍卫,想直接开溜自然是不可能的事。莫说她这么一个弱女子,即使身怀绝技的侠客,也未必可以在这里出入自如。更何况——即使她出恭都有尚香在内的几个丫鬟常伴左右,顶多三步开外的位置,绝不远离。
观察几日,终究还是果断放弃了从相府逃离的打算,打着其他主意,秦淮便去找了祁宁。
那日他们兄弟三人依旧于书房中议事,也不知在谋划什么。秦淮敲门走进,也觉察氛围有些压抑。
跟祁宁说了自己的想法,他只是稍稍抬了眼睫:“你想出去走走?”
“是。醒来后就一直憋在府中,也是给闷坏了。”秦淮这样说着,在他的注视下不自觉地瞥开眼去。许是因为祁宁的视线太过疏浅,在身上的时候有些微凉的感觉,让她周身的体温也似乎微不可觉地冰了几分。
“想去那就去吧,记得多穿件衣服。”
言语间秦淮也能觉察宋拂在旁边挤眉弄眼的神色,微微咬唇,心里不禁也有几分古怪。祁宁这样冷傲的男人,能这样闲话家常的时间着实不多,唯独在她面前才会微微卸下自己的身份。
平心而论,她也知道祁宁待她,无疑是好的。
不禁抬头,恰见他也正抬眸看着自己,无奈那双眼始终过深,深得叫她的呼吸不禁有几分压抑,于是再多探究的心思也便藏了下去。她垂了垂眸,应道:“多谢。”
周围霍尔陌生,许久,才听平缓无波的一声:“不用。”
可能觉得场中氛围有些压抑,宋拂干笑两声上来打圆场:“二哥、二嫂,都是自己人,怎么说话这么生分?”
他的话很快被程亚夫重重的几声干咳给压了下去。
一时间,周围的气氛愈发感觉尴尬。
祁宁淡淡出言:“三弟,秦淮既想上街走走,我不方便同去,就由你陪同一道吧。”
宋拂一听,也顾不上程亚夫一个劲暗暗使的眼色,已经嚷嚷开了:“那怎么行!我要是跟二嫂去了,南柳亭那不是……”
“三弟!”程亚夫什么也没说,只是脸色低沉地闷吭了声。
祁宁随手捻起桌上的一杯茶,放到嘴边抿了一口,也不言语。
秦淮的视线落在祁宁的身上,不知为何竟然感到他身边有种淡淡冰冷的气息,很浅,却很清晰。她本来也想顺势替宋拂推掉这陪行的苦差事,可是不知怎的,一看他的神态,竟感到自己方才似说错话了,一时也再开不了口。
结果自然是祁宁差人备好了马车,尚香亦步亦趋地依旧紧跟身边,而后尾随一个宋拂。
虽在程亚夫的一声闷哼后没在开过口,但直到如今,宋拂依旧黑了一张脸,坐上马车,秦淮侧头望向窗外,自认脸色也未必会比他好上几分。
微风捋起车帘,轻轻拍打在脸上。秦淮缓缓抬眸,一片碧蓝衬托缕缕飘渺的白沉沉堕入她的瞳中。
这是逃亡的天。
京都的街道上行人熙攘,喧嚣至极。
秦淮漫不经心地沿街看着摊子,注意力却是悉数落在了两旁交错的街道上。好在宋拂显然心不在焉,她也打量地大了几分胆子。但在留意之后,她的心反而愈发沉落谷底。
虽是纵横交错的街道,却无不是“田”字的排布。莫说是身边有个武艺高超的宋拂,即使他并不在,其他守着她的几个侍卫丫鬟,也不是她可以轻易摆脱的。
想要离开的机会只有一次,只要失败,祁宁之后,定是绝不可能再如现在这般轻易放她出府的。
心里正想着,抬头见街对面有一家油伞铺,觉得好看便也走去。
然还没走几步,远远听到一阵喧哗,正抬头,遥遥见一匹骏马正径直地朝她冲来,还没来得及一惊,面前已是一阵疾风闪过,宋拂飞身扑来,一把将她撞开,两人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驰马的人仿似无丝毫觉察,一路呼啸直去,也没回头多看一眼。
秦淮在混乱中抬头,正见远远又被撞翻了几处摊铺,正巧直直的阳光照下,马上那人腰际不知佩戴了什么,在阳光下金刺刺地一闪,生生扎得她的眼一阵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