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相府的人,自然是不敢挡她去路的,但眼前的人一个个神色肃穆,看模样却是大内的御林军,而屋里头早有人手忙脚乱地忙活开了,依稀竟是连宫中的御医都惊动了。
“尚渊,让我一个人走走。”
轻吐了一口气,身后的人在原地驻足须臾,又跟了上来。只是这一次他的步伐慢了很多,随她踱步走去,渐渐地也拉开了一些距离。身后依旧是这样的视线,秦淮知道是祁宁吩咐下了“寸步不离”的令,就没再多为难她。
庭院中湖边的短亭,她靠着阑干垂眸望着,眼中微有恍惚,尚渊的身影落在拱门之外,隐隐然只见一袭衣角,随风微微翩曳。
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只觉得凉薄的风吹在自己的身上,不知不觉,肌肤间也落过了一分的凉意。
秦淮的整个身子都倚在亭柱上,感觉满目的碧水似是落入了她的眸里,波纹涟漪,不禁轻吁了一口气:“这宫里的人啊……”感慨的声音轻轻的,更接近于几分喃喃。
话还没过耳,冷不丁却是响起了一个男声:“宫里的人怎么了?”
心头无防备地被吓了一跳,秦淮猛然回神,不禁直了直身子,才发觉自己背后不远的地方站了一个男子。下意识回眸向拱门处望了望,尚渊的那缕衣衫竟是不知了去向,整个庭院周围显得一片空落。
她不禁拧起眉心,几分狐疑:“你是……?”
相府里的男人实在少之又少,如果是下人也就罢了,但是看一番眼前的人,一双桃花眼横眉含波,朱唇轻抿,嘴角微微勾起,竟比明媚的山水画还要动人上几分。
不论怎么看,实在与“下人”这个词相差甚远。
秦淮不禁低头瞥过一眼,视线落过他腰间的玉佩,不看上头龙飞凤舞的雕功,只看那通透碧绿的成色,显是上品。
男人却是答非所问:“姑娘好像还没有说,宫里的人,又怎么了?”
真不知是否该表扬下他这种孜孜不倦的执着,秦淮一想起一面未见的祁宁,忍不住也是嘴角一扁:“这宫里的人,奇怪的很。”
男人似很有兴趣:“哪里奇怪?”
“要是当初要囚禁人,何必在事后再派人照顾?既然现在要劳师动众地派御医来专门诊断,当初又为何还要把人下到狱里?”秦淮滔滔不绝下,只当是抱怨。
“呵……”这样一说,男人却是笑了。秦淮不禁有些不悦,他又很快不徐不缓地接下了口:“姑娘想必不知,这‘御臣之术’,和饲养畜生却是一样的。一直给蜜宠着自然不行,畜生迟早会变得骄横跋扈,但要是一直使着鞭子,那畜生便定会养成畏首畏尾的性子,主人让它做什么,它就去做什么,未免木讷生硬了一些……”
秦淮也不知这人到底有几个胆子,居然在丞相府堂而皇之地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禁微微张大了眼瞳。
“对付那些畜生,只有打一鞭子再喂一些蜜饯,才能让它们懂得服服帖帖地俯首称臣。”男人的桃花眼这个时候微微一眯,眸中透出几分笑意来,“你认为是与不是呢……秦淮姑娘?”
没想到这人竟是认识她的。
在秦淮瞳中衬出几分诧异的神色间,男人含笑而立,也不知是否错觉,那副浪荡不羁的神色之间,却好似忽然几分凝重深邃,风乱动,拂着他的衣袖愈发一阵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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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告诫
秦淮不禁蹙眉:“你是……”
男人却是答非所问:“听说最近祁相的府里养了一个女人,好奇就顺道过来看看。现在看来,说的似乎就是姑娘。”他这一笑,整双眼都显得弯弯的,别有一份独特的韵味。
秦淮看到他伸手,不禁下意识地退了几步,不料只是随手从她发梢又拈了一枚花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明明是笑眯眯的态度,不知为何看在眼里竟有一种令人微冷的感觉。秦淮下意识地警惕,正思酌着怎么接话,只听背后遥遥传来一句话:“皇上屈尊鄙府,有所怠慢,实在叫臣惶恐。”
好久没有听到祁宁的声音,乍听的时候分明微微愣了下。回眸看去,正好看到一个清瘦的人影落入,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缕衣襟从眼角一闪而过。
难道是尚渊去找了祁宁?秦淮不禁又愣了一愣。
这个时候,面前人影一晃,有种熟悉的气息便迎面而来。
秦淮心头一跳,抬头时,正好对上祁宁的视线。
似是因为初从昏迷中醒来的关系,祁宁的脸有种不自然的微白,然而因为那种淡然的神色,顿有种叫人说不出的感觉来。站到秦淮跟前,恰好挡在了她与男人之间。
视线被这么一挡,秦淮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前的那个男人,居然是当今的圣上魏景?
诧异之后暗暗又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有些警惕。再看祁宁,这种淡淡的神色,理应是并没有听到刚才的话。君臣之道到底是怎么样的她并不清楚,但是言下之意居然是把祁宁比成了畜生,怎么听怎么的不是滋味。
祁宁站在跟前,隐约可以感觉跟前若有若无的药味。
“祁相身体虚弱,怎可就这样下床。”魏景懒洋洋地垂了下眸子,淡声道。
“刚才初醒,听闻皇上在府中,便惶恐地赶来了。”祁宁眼角的余光在秦淮身上淡淡一落,“不知……府上的人可有哪里得罪?”
“怎会。秦淮姑娘很是知书达理。”魏景笑盈盈地也顺着他的视线将注意落去,也不知怎的,在“知书达理”四个字上刻意加重了语调。
秦淮有些不耐,也不知当插什么话。垂眸站在旁边反是听他们君臣之间表面上云淡风轻地一阵谈笑风声,无意中抬眼见祁宁的身子不易觉察地微微一晃,心头一跳,不禁上前支住了他的身子。
祁宁的背脊在这时仿似略微僵直了几分。
魏景这时语调略微一转:“祁相身体有恙,朕也不多叨唠了。只是,这几日后替北奴使臣的送行宴……”
“微臣必定前往。”
“如此甚好。”魏景似是释然一笑,眼里又掠过一丝微亮,“届时,也希望秦淮姑娘同往。”
周围的风似微微第一顿。
祁宁沉默一阵:“皇上,秦淮只是一介庶民,恐怕不妥。”
魏景却道:“不妨。怎么说都是祁相看上的女人。”话到这里,他又笑了笑:“或者说,是祁相不愿意?”
早在祁宁开口之前,秦淮抢先一步接了口:“既然皇上都已盛情邀请,民女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这时她微微向左前方踏了一步,把祁宁略向前的身子给挡了挡。
“如此甚好。朕也是时候该回宫了,祁相无需多送。”魏景这才满意地一笑,转身迈开了步子,往院外走去。身后的微风似是绕在他的身后,将衣摆掀得隐约翩飞。
身后的视线在一转身后隔离,魏景的步子却在此时顿了顿。
眼中的笑意这时候硬生生地一沉,微微侧头,余光落过背后阳光微漏的拱门,语调中无一丝调笑的意味,反是平淡无波:
“好好留意着祁宁。”
不远处的林木间一时几分隐约的悉索声,里头有个人影微微离远几分,在魏景含笑离开的背影间,也悄无声息地藏觅了下去。
院中。
秦淮目送魏景离开,再抬眸,见祁宁低首看着她,却是没有什么言语。那种神色中只觉得那紧蹙的眉有些许灼人,知道他想的什么,不由硬是扯了扯嘴角:“不就是一次宴席而已。”
祁宁却是半晌没有说话,最终徐徐吐了口气:“这次宴请的人里,恐怕有北奴国玄王李赫。”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秦淮的身子不禁微微僵了一僵。
不由想起那天被蛮夷掳去的情形,那个身材魁梧却嗜杀的男人,险些自己就要成了他身下的玩物。
全身一冰的同时,手上反而激起了一股更冷的感觉,秦淮恍惚中低头,才见是祁宁拉上了她的手。也不知道这人的手到底是怎么才能冷成这样,然而更冷的是他的话语。
“只要有我在。”
这句落在任何时候都会显得并不完整的话,秦淮也不知怎么却是感觉自己听懂了。心里头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微微一荡,下意识地接口:“祁宁,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宁几乎是脱口回避:“不,没什么。”
秦淮的视线在他身上落了又落,他却没有再看她。也知道他是怕自己担心,但是这种避而不答的态度,总是让心中隐约感到不悦。
有时也希望,总有一个人在她面前可以坦然地交代一切,不论是否出于为她着想。祁宁对她的好,让她也有几分想把这个相府当成自己家的想法,只可惜,家的温馨,这里始终还是缺少了一些。
至少,这个人无法做到对她知无不言。
祁宁并没有在那个话题上多纠缠,转身就往院外走去。
秦淮站在原地,本只是目送他,但是生生地看他在走过几步之后,忽然身子猛然地一晃,便直直地栽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