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吗?”他问道。
她强忍住眼中的泪水,不让泪流出来,转头看着他,拨浪鼓式地点点头。
他笑了笑,缓缓从脖子上取下那枚鱼骨同心结,“是时候物归原主了。”他将鱼骨同心结塞到她的手中,紧握,“保重。”
她握着手中的鱼骨同心结,再也忍不住,泪水好似决堤。
他俯身,轻轻吻了她的唇,这是他第一次吻她,也是最后一次。他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别哭了。来世,我一定会比他先遇到你。”他拍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去。转身的那一霎那,他的眼中闪动着泪光。
她站在原地,心中默念着“珍重,珍重……”
未央走后,任安寻被程佑任命为御前马夫。这马夫不是御马,而是当马。每天,任安寻都要被叫去,然后身上缠绕着缰绳,费力地拉着程佑的马车。程佑则坐在马车上,用缰绳鞭打着他,嘴里不停喊着“快点,快点。”
就这样,每天任安寻都要拉上几个时辰。他没有怨言,欣然接受这一切。他想这也许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他拉着马车,一步步艰难地向前,身后的马鞭一鞭一鞭地打在他的身上。每一鞭,都让他皮开肉绽。但他忍了,他忍受着这种辛苦,忍着程佑对他的羞辱。他只要想到写意肚中的孩子,心中就充满了希望,感觉身上也充满了力量。
每天当他回到小屋,写意总是轻轻地边哭边帮他上药。写意问他,为何程佑要这样折磨他,还不如一剑杀了他们。但任安寻只是笑笑,说程佑这是为了报仇,“他怎会让我死,只有天天折磨我才能解他的心头只恨。”他又安慰写意道:“为了我们的孩子,什么都不重要。”写意听此,抱着他,她感觉即使生活再艰难,也要为了这个孩子活下去。
这天,他又在艰难地拉着程佑的马车。天天的鞭打和劳累,新伤加旧伤,让他疲惫不堪。他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但这却让程佑的马车微微颠颇了一下。程佑勃然大怒,以此为借口命人鞭打任安寻。
任安寻已不是当年的任安寻,他已经年过四十,这些日子的折磨让他身心俱疲,身上的伤让他的身子骨早已不如当年。几鞭下去,他终于体力不支,不省人事。
程佑见任安寻晕过去,摆摆手道:“把他扔回去。”
侍卫们抬着任安寻回到小屋,直接将任安寻扔在了庭院中。写意听到动静,赶忙从屋内出来,却见任安寻全身鲜血淋淋地躺在地上。她冲上去,哭喊着:“大王,大王,你怎么了?”
任安寻被刚才一扔,反而突然醒过来。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写意。写意看着任安寻全身的伤,跑到门口,却被门口的侍卫挡住。她跪着哀求道:“求求你们送点药过来吧,我们的药用完了。他伤得这么重,要上药啊。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侍卫不耐烦地将写意推倒在地,“别吵,别烦!”然后侍卫重重关上了门口的大门,上了锁,招呼着同伴,“走,喝酒去。”
写意被推倒在地,却意外撞到了肚子,她在地上抚着肚子痛苦地呻吟起来。任安寻见状,挣扎着起身,却又摔倒在地。他再次用尽全力地想要爬起来,这次终于跌跌撞撞地起来。他来到写意的身旁,扶起写意的上身,问道:“写意,你怎么了?写意。”
写意摸着肚子,断断续续地说道:“孩子,孩子……”
任安寻朝写意身下看去,只见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裤。任安寻顿时大惊,用尽全身力气将写意抱到房间的床上,握着写意的手,抚摸她的头道:“我去去就来。”任安寻走到门口,拍打着门,“有人吗?有人吗?来人啊,来人啊。”他带着嘶哑的嗓音呼喊,却没听到半点回应。
屋内又传来写意的一声惨叫。任安寻赶忙跑回屋内,他将写意抱在自己的怀中,握着写意的手,不停地安慰道:“别害怕,再坚持坚持,马上就有药师来了。”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但他还是说得那么坚定。
写意身下的血将整个床都染得鲜红,她满头的汗,痛苦的呻吟。写意痛苦的呻吟就像一把刀,声声划在任安寻的心口上。任安寻不停地抚摸着写意的头,“别怕,别怕,我陪着你。”突然伴着写意一声凄厉的叫喊,写意晕了过去。
任安寻在写意的床边失声痛哭,此时他是多么的害怕,他害怕写意就这样离他而去。此生,他欠写意太多了,还没来得及补偿她,上天就要带走她。
不知过了多久,写意缓缓睁开眼,看见床边的任安寻,轻轻唤道:“大王。”任安寻抬起头看着写意,摸了摸写意的额头,“我在这。”
写意哭了,她带着虚弱的声音,“大王,对……不起……我们……孩子……没了……孩子……”
任安寻听着写意的话,不停地点头,他抚摸着写意的头,“嘘,嘘,别说了,别说了……”
写意和任安寻都痛哭起来,写意道:“大王,妾……身……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写意伸手想再摸一次任安寻的脸,可手还没有碰到他的脸,就从空中坠落。她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然后又随着风飘舞,飘出了门外,飘到了遥远的空中。
那年,窗外微雨,他对她说:“以后你就叫写意。写意人生,自在飘摇。”
任安寻看着写意滑落的手,痛苦地大喊出来。他知道写意去了,永远地离开了他。他抱着写意还残存着温度的身体,悲痛像是潮水,将他完完全全地淹没。他就那么愣愣地呆坐在那里,直到写意的身体渐渐冷去。
外面传来一声鸟叫,天似乎就要亮了。失去了孩子和写意的任安寻,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暗夜不会过去,再也不会,他再也等不到第二天的曙光,将永远地活在黑暗无边的深渊中。
他放下写意,再次摸了摸她的额头,轻轻理了理她的鬓发,然后在她的唇种下深深的一吻。他利好自己的仪容,躺在了写意的身边。他最后看了一眼写意,然后把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清秋的早晨,风微微地吹着,像是要把人吹得化掉,舒爽而绵密。未央卧在醉雨谷的树下,看着远处厚重的云层,霞光映着云层的边缘发出淡淡的红,甚是好看。今日应该会是个暖晴天吧,未央暗暗想到。
不远处的大片的淇芊花正竞相开放。那片淇芊花已经在那里好多年了,似乎阅尽了人生的沧桑。可它们依然顽强的活着,等待着每年的秋季,盛放出华美的画卷。这些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一直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如今,她终于来了。
自她回到醉雨谷后,她每天都要这样躺上几个时辰。她闭上眼睛,静静地,静静地,程希就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没有人打扰,天地间只有她与他。他时而低头锁眉,时而背手踱步,时而微微一笑。他对她笑时,她也对他笑。有时,他也会同她生气,故意不理她。她只有往他怀里钻,不停地撒娇。那时,他总会摸摸她的头。她仰头问“不生气了,好不好?”他会抱着她说句傻瓜。就这样静静地,她能坐上一天。
岁月总是毫不留情地向前奔腾,从来不会为谁停留。她老了,有时候她甚至有些记不清那些事情的真假和一些曾经让她记忆深刻的细节。可她已经不需要记起那些细节,也不需要再分辨那些事情的真假。因为他,就在她的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这天早晨,她依然如故。坐在院中树下,想着他。然而这次,却是那么的不同。他坐在马上,还是他的应天。只是应天的棕色毛发更加的顺滑,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的俊。他还是他,一身棕色长衣在微风中飘动,头发束在头顶。
她看着他,愣了几秒,像是第一次爱上他时,有点眩晕。她冲他笑了笑,他也冲她笑了笑。他的笑好看极了,在她心里,没有人能比得上。
她飞奔向他,迫不及待地想抱住他。跑至马下,她叫了声那在心里叫了无数次的“阿希”。他没回应她,只是伸手要拉她上马。
她迟疑了,不敢相信怎么如此的真实。这就是她魂牵梦绕的他,这就是她想了无数次的爱人。他真的回来了吗?他回来了?她盯着他,怕只是自己的幻觉,又或者只不过是自己的梦。他依然微微笑着,透着温柔,又仿佛透着某种未知的神秘。
她终于朝他伸出了手,他一把拉住她跃上马背。真的,是真的,她感受到了他的温度。阿希回来了。她心中好似万马奔腾,止不住的思念喷薄而出。
“阿希,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她含泪问道。
他摇摇头,轻轻在她耳边说道:“未央,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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