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禛顿时惊骇不已,握着苏绾的手站在原地,耳边吵杂的人声仿佛都不存在了,寂寂虚空只有他和苏绾两个人。耳边不断的回响着那个声音,那紫襦长裙的女孩笑得娴静,或娇俏或平静、或娇嗔或期艾一声声叫着他:“四哥。”
他望着眼前的女子,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性子也极为相似,可是他心里却明白,她不是她。
☆、小六其人
苏绾似是醒悟过来,迟疑着说:“殿下,方才我似乎听到有人叫你四哥,可是听着又不像是七妹的声音,殿下可听见了吗?”
云禛猛然抬头四顾,挤挤挨挨的人群,一张张陌生的脸,哪里还会有那个朝思慕念的人?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空想罢了。
他向苏绾摇摇头,轻叹一声,却没有再说话,牵着苏绾的手进了法录寺。
苏绾望着云禛的背影出神,不知哪里说错了话,让云禛原本还算轻松的表情瞬间又沉寂下来,他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疏离的表情。
法录寺里的人倒不是很多,苏绾跟着云禛进了大殿,殿内正中供奉着释迦的泥塑像,宝相庄严,悲悯地看着众生,苏绾站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闭眼默默祷祝。
云禛背着双手站在她身边,看着苏绾的动作久久不能移开视线,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产生困惑,明知道不该在苏绾身上寻找他人的影子,可他总是忍不住这么做。
苏绾放下手睁开眼,见云禛正望着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总觉得跟法录寺很有缘,我以前应该来过这里,看着毫不陌生。”
云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出了大殿,寺前的善举还没结束,还有很多人围着,云禛绕过人群,往东外城走去,苏绾毫不犹豫的跟在他身后。
云禛、苏绾带着朗齐和碧痕穿梭在外城的市井小巷中,这里不同于内城的繁华喧闹,显的安静许多,房屋也低矮许多,更有破败棚屋夹杂其中,一拍萧瑟贫瘠的景象。
云禛熟门熟路的穿街走巷,到了一座甚为破败的矮屋前,朗齐上前敲门,过了许久都不曾有人应门,不禁奇怪:“端午节下,这臭小子不在家里陪着娘亲,不知又跑哪里去了。”
苏绾也好奇的打量,这时从隔壁屋里出来一名妇人,荆钗粗布抱着一个大木盆,见几人站在门口,微微皱眉,“你们找谁?”
朗齐上前询问:“小六不在家?”
那妇人将木盆放下,打量着云禛和苏绾,“你们是他什么人?”
“普通朋友,今日过节,来给他送点粽子。”朗齐提着手中的一个网兜,其中是十几个清香四溢的粽子。
许是见几人没有恶意,那妇人长长叹了口气:“你们还不知道吧,秦嫂子昨天晚上没了,今天一早我家男人陪着小六去城外落葬了。”
“秦嫂子没了?”朗齐大惊,不安地看了眼云禛,云禛没有说话,只蹙着俊眉若有所思。
苏绾这才想起她和小六的一面之缘,当初也是因为小六才与云禛遇上的,不禁微微心疼:“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那妇人看了苏绾一眼,回答:“这都去了大半天了,应该就快回来了。”
似是验证了她的说法,她刚说完,就瞥见巷子里两个身影,“这不,回来了。”
云禛回头,见小六垂头丧气的跟在一名男子身后,见到他们头也不抬,直接开门进了屋子,那男子跟妇人说了两句话,便进屋去了。
云禛叮嘱苏绾在外面等着,独自一人跟小六进了屋,苏绾不知道云禛都跟他说了什么,不一会便被小六嚎啕大哭的声音吓了一跳,很快云禛便出来了,对朗齐使了个眼色,拉着苏绾离开。
“不等朗齐吗?”苏绾回头瞥了眼那间破屋子,见朗齐正弯腰钻进去,扔了些东西出来。
“我们先回去,他还有事要办。”云禛头都没回,急匆匆向前走。
苏绾只能跟上他,走了一段路后问:“小六没事吧?以后怎么办?”
云禛只淡定地瞥她一眼,疾步向前走,回到王府也直接去了书房,什么话都没再说。
苏绾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没回自己院子而是去找清漓。
清漓正在西厢的院子里打坐,西斜的残阳照进一方小小院落,她正一脸专注地坐在蒲团上,苏绾在院里的一张躺椅上坐下,安静地看她打坐,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你以前有没有在我面前打坐过?”
清漓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盯着苏绾,“你说什么?”
苏绾若有所思地望着青砖地间的淡淡苔痕,“我不记得你以前是不是在我面前打坐过,可是刚刚那情形又很熟悉。”
清漓怔愣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凄然一笑,“你应该是第一次见我打坐的样子。”
苏绾点点头,也就不再说话,只安静地坐着看她,前头忽然传话来,让苏绾去一趟书房,苏绾整了整衣衫,款步往书房去。
让苏绾惊讶的是,小六被郎齐带了回来,正别别扭扭地坐在云禛对面,苏绾上前给云禛请安时,小六便牢牢盯着她的脸。
苏绾也不恼,只淡淡一笑便问云禛:“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云禛一指小六,吩咐道:“这孩子以后就住枇杷园,劳烦王妃多照应。”
苏绾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枇杷园就在自己院子边上,点点头,“我看小六像是读过书的,可要继续请先生?”
云禛表情淡然地瞥她:“一切但凭王妃做主。”
“我不要!”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六突然站起来,直直地跪在云禛面前,梗着头直愣愣地瞪着云禛说道:“你答应过会帮我报仇,我不要念书,更不要住什么枇杷园。”
郎齐一掌打在他后脑上,“小六,怎么跟殿下说话呢!”
云禛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起身走到小六面前将他扶起来,对苏绾说:“王妃可否先将枇杷园预备一下,本王稍后便带小六过来。”
苏绾明了云禛定是有事不想让她知道,自出门带着郁嫂准备枇杷园去了。
小六便这样在王府住了下来,渐渐得苏绾才了解到,小六原名秦元茵,家中排行第六,祖上本是官宦人家,因祖父得罪了先祖皇帝即位时最宠爱的左相李同峰而满门获罪,小六那时只有两岁,随母亲一起流放边疆苦寒之地,这一去就是十年,至于他为何会与母亲回京城,又要报什么仇,小六没说,苏绾也没再问。
云禛自小六住进枇杷园后便没再踏进苏绾的屋内,也没向她解释过收留小六的原因,苏绾自然不会主动提起,只一门心思地照顾好小六的饮食起居。
清漓最近时常不见人影,苏绾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总是担着一份心,连带着整个人都恹恹的,有些精神不济。
这日睡了午觉起来,苏绾正坐在园子里望着那株合欢发呆,云葭突然来了,苏绾忙去前头接她,迎进院子里坐下,吩咐碧痕沏上茶。
古朴的官窑青瓷杯,衬着淡得几乎透明的水波,丝丝茶香袅袅飘散,苏绾将细瓷茶杯递到云葭手中:“这‘毫山雪针’是宫里才赐下的,不知道公主可曾尝过?”
云葭摇头,“我不会品茶,父皇总是说我牛嚼牡丹,浪费了好茶,所以从来就不会给我那些,倒是四哥很喜欢喝茶,跟父皇也时常聊些茶经,所以父皇有了好茶都会给四哥送来些。”
苏绾羞赧一笑:“原来是占了殿下的光,苏绾见识浅薄,让公主笑话了。”
云葭大大咧咧地喝了一口茶,俏容上神采飞扬,脆声道:“四嫂,我今日来是想问你,四哥生辰府里打算怎么过?”
苏绾一愣,“殿下生辰?什么时候?”
云葭瞪大双眼惊道:“四哥生辰你居然不知道?”
苏绾的神情黯了黯,成婚前她便忘了所有的事,稀里糊涂地嫁进王府这么多时间,却连自己夫君的生辰八字都没搞清楚,实在是惭愧。
云葭想起苏绾曾经失忆,忙安慰她,“我也不记得四哥生辰,还是那日端午龙舟赛时跟清妃娘娘闲聊时说起的,四哥生辰是五月十七。”
苏绾“啊”了一声,秀眉紧蹙,“那便只有七天了。”
云葭点点头,“所以我才想来府里问问,准备怎么给四哥过,往年四哥都是进宫跟清妃娘娘一起吃碗面,简简单单就过了个生日。今年四哥大婚了,应该会不一样吧?”
苏绾一时没了主意,转头让碧痕去请郁嫂过来,郁嫂一时也没有主意,自从胤王开府以来,每年生日都不曾在府里过,郁嫂也只是在生辰早上为他准备一碗面而已。
苏绾一时有些头疼,送走了云葭后,郁嫂一直跟着她到内堂:“王妃可有什么主意了?”
苏绾茫然摇头,“等殿下回来后问问他有什么打算吧?”
傍晚的时候,云禛回来直接去了枇杷园,这几日苏绾让郁嫂给小六请了个先生,云禛每日都要检查小六的功课,苏绾想了想便直接去枇杷园找他。
枇杷园是一个安静的院子,穿过与回廊相接的海棠花洞门,不大的园子里种了十来棵枇杷树,此时正是果实成熟的时候,金黄色的果实压满枝头,看上去金灿灿一片甚是富足。
小园深处是一幢两层的小楼,楼下只放了一张圆桌几把椅子,又摆了两盆月季,夕阳透过万字纹窗格透进来,撒入室内一片黯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