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硬着头皮去开门。
门口映出一个青白色的身影,日影隐在那人的脸上,显得格外肃杀。那双沉得惊人的眸子,如冰刃,直直地刺入她心底去。
“奶娘,你的日子过得不错啊!”
倪秀娥的魂大半已经出了壳,双膝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颤抖着叫道:“老爷……”
这一叫,扯出一段如烟往事。
十七年来,倪秀娥总在祈望,老爷已经忘记还有她这个奶娘,她便可以过她安静的生活。
万万没有想到,老爷突然出现了。
叁
十七年前。
时过正午,倪秀娥独自走进柳茹兰的院子。
襁褓里的小少爷满半岁了,正躺在摇篮里咿呀哭闹,柳茹兰和用人陶妈忙做一团。柳茹兰边摇晃着摇篮边哄儿子,看见倪秀娥进来,便笑道:“奶娘你看,你刚一出去,欣杨就哭上了,以后怕是只认你了。”
倪秀娥呵呵笑着,把孩子抱过来,很娴熟地撩开前襟,孩子在她怀里立刻停止哭泣,香甜地吮吸着。
房间里很静谧,柳茹兰一手撑着下颏闭目养神,乌发流水般蜿蜒而下。天光正好,窗外的蔷薇花枝随风摇曳,透过镂雕的纱窗送来清香。
倪秀娥定神看着她,心里直犯嘀咕:听说二夫人的父亲身居高位,老爷还是他的学生。虽然老爷新任宰相,可二夫人算是做妾吧?如若老爷再娶三房四房,岂不太委屈她了?
孩子在她怀里熟睡着。一声极低的咳嗽声响起,抬头看去,用人陶妈暗中朝她打手势。倪秀娥会意,看了柳茹兰一眼,将孩子轻轻放在摇篮里,两人悄悄带上门走了出去。
刚出门,陶妈热情地拉住倪秀娥的手,道:“托人做好的衣服送来了,放在我家,一起去看看。”
倪秀娥很高兴,连声称好。在沈府,因为陶妈是伺候柳茹兰的,倪秀娥跟她最接近,二人自是最熟稔。倪秀娥又是守规矩的人,除了柳茹兰的院子,以及陶妈住的西院,她几乎不去别的地方,也不跟沈府别的丫鬟用人套近乎。
前面荷花池畔,有抹淡粉色的身影在那边隐隐闪动,二人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那人袅袅娜娜地走来,极甜地朝她们笑。那微笑轻佻地从眼梢出来,染了说不出的妩媚。
陶妈不屑地哼了哼,拉了倪秀娥一把:“走吧,别理她。”
倪秀娥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好奇道:“这谁啊?”
“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那个曹桂枝。年纪轻轻的正事不做,天天像个狐媚子荡来荡去。哼,麻雀想变凤凰。”
“不过长得不赖,眼睛水灵灵的。”
“就那双眼睛特勾引人,你知道像谁?”
“像谁?”
“蓉妃娘娘。”陶妈突然捂住嘴,嗤一声笑了。
倪秀娥恍悟,不觉又回望,那抹粉红已经消失了。入府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曹桂枝,却不止一次从陶妈嘴里听说过她。曹桂枝以前是蓉妃娘娘的贴身丫鬟,蓉妃进宫后,她却留在了沈家。沈家的人碍于蓉妃的面子,并未将她当丫鬟使唤,她也就随意在沈府走动,终日无所事事。
经过石板小径,她俩来到西院工匠坊。因陶妈已结婚,又有了孩子,沈府给他们夫妇独自辟了一间小茅屋居住。
陶妈的丈夫陶先生正逗他们一岁大的儿子玩,见倪秀娥她们进来,露出憨厚的笑容。
陶先生是沈府的泥匠,偶尔做点碎活,略懂点文化,人又长得斯文,府里上下都管他叫“陶先生”。倪秀娥有次跟他开玩笑说:“陶先生,你有学问,干吗还不给儿子取个名字?”陶先生笑着看他的老婆,陶妈倒红了脸,笑道:“他呀,想闺女想疯了,偏要我生了闺女才给儿子取名字。”
倪秀娥摸了摸孩子的头。离家几个月,天际应该会随他三个姐姐下地干活了。她拿起做好的小孩衣服欣赏着,心里想着:今年年底自己无论如何要辞了奶妈的活儿,回家看儿子去。
陶妈在旁边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她人挺热情,心直口快,这会儿和倪秀娥谈起二夫人,顺口一句:“老爷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如今当上了宰相,你回老家也好沾沾光。”
二人呵呵直笑。倪秀娥想到离开孟俣县时,邻里乡亲羡慕的目光,心里也不免得意,便说道:“蓉妃娘娘是老爷家的远房表亲,还生了个小皇子。宰相府有这层关系,既稳当,又光彩。”
“这你就不懂了。”陶妈神秘地朝外面瞅了一眼,小声道,“蓉妃家道中落,住在沈家寄人篱下,原是想许配给老爷的,老爷偏偏送她入了宫,蓉妃不过是块踏板。再说,一朝入皇宫深如海,哪个妃子能独享专宠?靠不住。还是绑住丈人这条腿最实在。”
遭陶妈这么一说,倪秀娥不由得道:“你说的丈人,指的是二夫人的父亲?”
“就是。想当初,当今皇上还是岳阳王,老爷只是名功曹史,二夫人的父亲才是前朝高官。你想想,江陵职位高又是单身的官员有的是,老爷早已成亲,二夫人的父亲偏看中了老爷,把女儿屈身下嫁给他,肯定心里有数。如今老爷成了当朝宰相,只能说他丈人眼光毒,料得精准。”
陶妈说得头头是道,倪秀娥直点头。
陶妈又竖起大拇指道:“二夫人为人好,又生了儿子,大夫人自是无话可说。等着吧,这个家早晚是二夫人当家。”
倪秀娥恍然大悟,笑道:“陶妈你知道得太多了,最好在外面少说几句,免得惹祸上身。”
陶妈不以为然地笑:“在沈家,算我和厨房的柳姐资格最老,知道的也最多。我只说给你听,你不说出去便是了。”
倪秀娥在陶妈家逗留了一会儿,奶水又涨了,小少爷怕是要醒了,便起身先告辞。
夜蓥池边又出现了那抹淡红,曹桂枝似乎专门等着她。
倪秀娥心想:这曹桂枝人是长得标致,就是不知道每天在想什么心事。
曹桂枝却远远地朝着她笑。倪秀娥一愣,也用微笑回了礼。曹桂枝径自走了过来。
她朝倪秀娥盈盈屈膝施礼,声音清丽婉柔:“奶娘,桂枝这里有礼了。”
倪秀娥看她年纪虽轻,却是彬彬有礼,不像别人嘴里所言的那种倨傲自大,目中无人,也便回礼道:“曹姑娘人也好,相貌也好,真是个可人儿。”
一番话把曹桂枝说得面如桃花开,甜甜道:“奶娘说哪里话?桂枝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要请教您呢。”
倪秀娥接口道:“曹姑娘这么聪明,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需要请教的?”
曹桂枝看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奶娘,您是好人,桂枝有事要请教。明天这个时候桂枝在对面的兰亭里等您,请奶娘务必过来,就几句话。”
倪秀娥愣了愣,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刚才她不过是客气一番,没想到曹桂枝却当真了。她和曹桂枝平素也无来往,今日只是见面点点头而已,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看曹桂枝用一双明亮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她,她的心突然被软化了,于是点头答应。曹桂枝喜出望外,深深施了礼,袅袅娜娜地走了。
倪秀娥看着她远去的玉影,不禁摇头叹息,低头走开。
第二天倪秀娥到兰亭的时候,曹桂枝已经早早地等候在那里了。
正是午休时间,府里静悄悄的,只有池里的水鸭扑腾着翅膀在水面嬉戏。兰亭周围被参天树木遮掩着,倒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倪秀娥刚要笑着问话,倏然间,曹桂枝朝着她直挺挺地跪下。倪秀娥脸色大变,急忙将她扶住,连声道:“曹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曹桂枝眼圈发红,哽咽道:“只想请求奶娘一件事。如果奶娘答应桂枝,大恩大德桂枝定会回报。”
倪秀娥看她这般样子,也不好多说,只得应道:“你先告诉我什么事情,我自会答应你。”
曹桂枝从袖兜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她。倪秀娥接过,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闻了闻,便马上知道是什么了。
在南方民间这叫“魂香散”,男女行房前女人服了它,不会受孕。如若长期服用,会导致终身不育。这种药一般人家慎用,倪秀娥自是知道,可这怎么会在曹桂枝手中?倪秀娥疑惑地看着她。
曹桂枝眼中含着泪,轻声道:“桂枝只是想请教奶娘有解药没有?”
倪秀娥正色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你的?”
曹桂枝潸然泪下,嘴里喃喃着,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所有人都会怦然心动:“他每次都让我吃这个,我不想吃,我只想给他生个孩子。”
倪秀娥已彻底明白了,看她久跪不起,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再这样下去,这姑娘怕是要毁了。再说,如今官宦人家娶个三妻四妾的也是常事。这曹桂枝也是可怜,倘若有了孩子,老爷也不会亏待她的,说不定她也有了好归宿。反正自己年底要走了,不妨寻个顺水人情,其余的要靠她自己的造化了。
如此一想,她叹了口气,扶起了曹桂枝,一五一十告诉了她解药的方法。曹桂枝欢天喜地,再三叩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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