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有些刺眼。
悬崖边有个修长的身影,临风而立。那对迷离的眼眸凝望着她,带着莫名的情绪,宛如坠入梦境,好像要将她带进他曾经遗忘的心痛中。
如针扎进心脉,休休疼痛万分,狂叫道:“你在干什么?”
萧岿有些恍惚地望着她,展颜而笑。
“据他们说,我就是在追赶你的时候,从这个地方摔下去的。就是那一刻起,我的记忆里不再有你。直到现在,我还是回忆不起那天发生的事,可我感觉我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给自己打了个赌,如若你不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也许时光可以倒流,让我重新回到那个时候。”
“你在说些什么?连命都不要,不知道自己有多傻!”休休颤抖地说着。
他还是微笑着,近似自言自语:“你看,我连命都顾不上了,可见你对我有多重要。你还是要离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休休一步一步走到萧岿面前,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含着热泪,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我来了,不再走。你这是在吓唬我,对不对?”
萧岿的眼里浮着一层水光,轻轻动了动手指,像是在爱抚着她,又像是在确定。接着,他笑了,真真实实的笑,柔声道:“我宁愿你骂我一千遍一万遍,也不愿你这样折磨我、折磨你自己。”
泪珠滚滚而下,却是幸福的泪水。休休再也控制不住,扑到萧岿的胸前。
萧岿颤抖着,一句情话送到休休嘴边,极细致地微微含住她的唇,随即拥她更深。
甜蜜的味道和着芬芳的气息瞬间扩散,有她的,也有他的。
那一夜,行宫上空窜起夺目耀眼的烟火。
烟火燃映下,楼宇殿阁像是抹上一层淡红,宛如腮晕潮红的美人脸,两个相拥的身影融进这浮光掠影中。
月光透过纱窗,洒在洁白的月牙床架上。萧岿轻轻搂着休休,他的唇从她的额角一点点地渗透,到她的眼、她的唇,缓缓厮磨。然后两人再次干柴烈火般吻在了一起,所有压抑的情感如火山般爆发,翻滚着,接天连地。除了对方,两人完全忘记了其他。
他们分分合合,在缱绻中缠绵,在缠绵中缱绻,今晚是他们的夜。
宫漏已深,在江陵城另外一个地方,萧灏眼望着行宫的方向,站立良久。
烟火早已消散,缥缈的笙乐夹杂余韵,依然一点一点地渗进他的耳里。
郑渭踱步至他身后,顺风而望,不无嘲讽道:“此时最开心得意的,就是沈不遇了。他总算如愿以偿,圆满了。”
“最伤心的,是我。”萧灏幽幽道。
郑渭不在意地挥挥手:“一个女人,算不了什么。倒是萧岿这小子,困厄之中纹丝不动。那些流言击不倒他,让我对他刮目相看。灏儿,我们要改变战术,必要时采取非常措施,逼其让步!”
“如若用天下换来感情,我愿选择后者。”萧灏内心满是止不住的酸楚,慨然一叹。
“别犯傻了!你想让天下好事被萧岿一个人占尽?”郑渭又开始生气,告诫道,“你大舅舅也是,沈休休入住行宫,他就担心你表妹的皇后之位。全是以叶自障,仅观眼前方圆!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不要去操这种闲心。只有手中有权,你才能活得洒脱,想甚有甚,做甚成甚!”
萧灏将眼泪吞进肚子里,默默不语。及至郑渭走了,他还凝神伫立在空荡荡的天井。
“为什么我还是抓不住你的心呢?”
碧落篇
壹
雨初歇,昨日还是一丝半缕的绿意,雨后想必细叶蓬勃而发了。那样肆意的浓绿,那种绵洒的细雨,给人多的是久候的轻快。
秋月的脚步也轻快起来,她刚从宫里回来,手里小心捧着几枝素心兰,踩在湿潮的青石路上,一直往里面走。
素心兰是蓉妃给的,不用交代,她也知道要交给谁。
蓉妃面色精神都不错,盈盈笑着:“休休偏爱什么栀子花,宫里倒没种这个。素心兰洁白晶莹,色香形韵皆备。赏兰以素为贵,想必她会喜欢。”
沉眠的太子行宫已欣欣然苏醒,眼前一派喧鸟覆洲、杂英满甸的景象。成阵的烟柳垂下绿丝线,扭动着纤细的腰肢,随风飘舞着。
在路过中间的竹林时,秋月看见近处八角亭中有一个男子,男子似乎等着什么人,又警觉地察看两旁。金色的阳光落到亭内,落到他腰间的佩剑上,透着莫名的杀气。
男子似乎察觉到背后的目光,回眸过来。秋月慌忙一闪身,又匆匆走了。
她尚在疑惑中,却听前面一声轻呼。
“秋月姐姐。”
她恍然抬眸,是休休明丽的容颜。
休休露出微笑,眉目间漾着别样的光华,半是玩笑道:“姐姐这么走神,差点踩进水沟里去了。”
“是吗?确实没注意。”
秋月应着,再度望去,八角亭下的蒋琛已经不见了。
休休并未注意,只是含笑望着秋月。以前的秋月是清冷的,透着一丝倨傲和悒郁。而今日却宛如拂了春风,柔和得直透人心。
“谢谢你。”她由衷地说道,“谢谢你上次的提醒。”
秋月只是一哂,不在意道:“奴婢只是做了应该做的。只要殿下幸福,便是奴婢最大的幸福。”
“听殿下说,你要出宫?”休休关切地问,“姐姐以后怎么打算?”
秋月抿了抿嘴,有些无奈,又有些洒脱:“是啊,奴婢伺候殿下十几年,已经老了,该过自己的日子了。如果有个男人喜欢我,赶紧嫁给他。”
穿过秋月的眼眸,休休仿佛看到明媚的阳光和炫耀的色彩。那里分明蕴涵着一种新的希望,新的人生。
秋月将素心兰交到休休手中,而后离去,举止如行云流水。
看着眼前沉浸在幸福中的休休,她不是不嫉妒,但无可奈何之,只能顺其自然。她以后的日子,只有对不可复得的旧时光绵长地怀念。能听到自己钟情男子的煌煌伟绩,她的失落和惆怅永远是静静的。
彼时,和风吹送,便觉有熟悉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那是太子妃身上的气味。秋月仰首,八角亭一侧的湖石假山下,站着郑懿真。
那里隐秘,鲜有人过去。因她背着秋月,猜不出神情,只看见一身晕色花纹的织锦裙裾,扶风细柳般,袅袅娜娜地隐到假山另一头去了。
秋月心里一紧,悄悄然走过去,果然听到有人在小声说话。
“得走了,晚上老地方我们再说。”
湖石畔硕大的重瓣一丈红随着微风摇曳,分明就映出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秋月知道是谁,怕被发现,蹑手蹑脚退后几步,然后迅速离去。
休休进到寝殿,将素心兰插在紫砂花瓶内,又小心地坐在床榻旁。
萧岿还在酣睡着,浓眉平展,似坠入恬谧的梦境。室内烛影摇红,在他白皙的脸上烙下柔和的一道影。那唇轻轻抿着,嘴角漾着弯弯的弧度,竟有一丝孩童般天真无邪的味道。
她俯身,细致又调皮地端详着他,看他精致的五官和甜甜的睡相,淡淡的光晕下少了锋芒添了几多柔和,那种羁愁悒郁的心怀也随之消融。
不知为何,她满足地叹了一声。
萧岿缓缓睁开眼睛,正看见休休一双蒙眬的眼定定地望着他。他很柔软地一笑,忽然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胸前,呼吸软软地吹在她的耳边。
“你又早起了。”他轻声说。
她的手被他的手指纠缠住,让她从指尖到心底都有一种依恋的感觉。她蜷在他的怀里,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笑着道:“是你昨晚睡得晚。看你一脸疲惫,多睡一会儿。”
萧岿就势吻了吻休休的唇,躺在那里不起来,懒懒地说:“很累,就这样陪我。”
“几天没见你,皇上还好吗?”休休不禁问。
萧岿微皱眉头,睫毛轻轻颤动:“父皇不好……这几天重臣都聚在皇宫里。太医说,父皇随时有可能……”
“知道了。”休休心里也沉重万分,搂住萧岿的头,让他偎依在自己的臂弯中,柔声说,“快睡吧,睡吧。”
“对不起,宫里一团乱麻,把你接来,还没给你名分。”他累到极处,眼皮沉下去,却还是不忘说歉意的话。
休休并无在意地微笑,双颊晕染了两抹嫣红。她不言语,轻轻拍打萧岿的肩,两个安静的人影融进这个幽深而安谧的白日。
不知何时,帘外传来轻叩声。
休休蓦地睁开眼睛,眼望过去,一缕细碎的阳光从琐窗处漏了进来,迷漫在室内温煦的烟雾中。
她想起来,发现手被萧岿握着,刚轻轻地动了动,萧岿这时也醒了。
“什么事?”他急问。
内侍在外面应答:“殿下,宫里有事请您速去。”
闻言,萧岿一跃而起,飞速地穿衣套靴。休休在一旁帮忙,萧岿面露紧张,正要出殿,按住她叮咛道:“我不在,你不要自行外出。”
休休短促地应了一声,眼望着萧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外。
夜来了,小窗剪烛,黑暗骤然铺散在太子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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