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襄,”张嫣被他气的胸口疼,掩着退了一步,“我从没有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你若一件件不想要功劳,大可以对我说一个不字。天底下有那么多想一步登天地人,我还怕找不到人领功不成?”
“是。”许襄忽然诡异的笑道,“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他曾经太自负,认为自己所差的不过是一点运道,只需借这个少女的锋芒走到台前,自然就能凭着胸中才华一展抱负。但之后才明白,那些《春秋》《尚书》都是死物,想要在官场上玲珑处事,竟是步步深渊,若无政绩,又有谁把自己放在眼中?
“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升官财,哪个傻子会拒绝?”
“你既然是自己想要好处,就不要跟我在这唧唧歪歪。”张嫣甩了袖子,转身就走。
见她负气走远的背影,许襄苦笑了一下,颓然坐了下来。听见廷尉属吏冰冷地声音,“许襄,陛下赐鸩酒。”
许襄微微笑了一下,自在的斟了一杯酒,仰颈饮下,慢慢蜷缩成一团。
“娘娘,”荼蘼劝道,“咱们还是回宫吧。”
“不要。”张嫣摇头道,“我想再到处走走。”
她胡乱在长安街头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北城陵里,抬起头来,看见鸣雌亭侯府的匾额。正想要回头,却见侯府正门敞开,许负站在门后,笑道,“皇后娘娘既然来了,便请进来一叙吧。”
张嫣忽然有些心虚,想了想,自己到底没有做错什么,于是跟着进门,“我以为,裴夫人远游在外,不会轻易回长安呢。”
“本来是不会回来。”许负淡淡笑道,“但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命遭此劫,我自然得回来,为他操办后事。”
“我这个弟弟,为人孤高。”许负笑笑道,“为官多年,也没个交好的人。又不肯娶正妻,家中只有一房侍妾,幼子方满周岁,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我不赶回来,难道让他曝尸荒野不成?”
张嫣惭然低。
“这是我适才去廷尉接他,为他换衣裳时找到的。”许负递给张嫣道,“当是娘娘旧物,不敢私留,原物奉还。”
张嫣撼然望着那个锦囊。
那是一个小小的锦囊,用白色丝绢纳成,绣工有些粗糙,经年之后,针脚被摩挲的磨损,水洗之后黄,但压的平整,显见收藏地人极为珍视。
她忽然有些想要吸鼻子。
许襄特意想要激怒自己,让自己甩手而去,但是他内心深处,并不是真地那么怨恨自己吧?
赶点啊赶点。
一星期之第三天?。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七二:柔肠
出了廷尉府,张嫣行在长安街头,忽然有些茫然。
“娘娘,”荼蘼亦步亦趋的跟着,劝道,“既然已经看过许大人了,咱们还是先回宫吧。”
“不要。”张嫣摇摇头道,“我还不想回去。”
待到四周行人渐渐萧条,张嫣愕然回神,这才觉,原来自己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北城陵里。抬起头来,面前门宅俨然,玄漆门楣之上悬着隶书匾额鸣雌亭侯府。
张嫣不自禁的苦笑了一下。
很多年前,她初见许襄,就是在这座侯府之中。
“荼蘼,你替我去敲门看看。”她道,见荼蘼走到门前举手欲敲,忽然又道,“算了---物是人非,人家也未必乐意见我,咱们回吧。”
忽听得身后“哐当”一声,正门敞开,许负悠然的声音传来,“张皇后既然已经到了门前,便请进来一叙吧。”
据张嫣所知,许襄在任治粟都尉之后,便自己开府独居,搬出了姐姐的侯府。这些年,鸣雌亭侯府因长久无人居,便有些冷清破敝。老管家在正堂之侧搭起了茅屋,挂起白幛,为少主人停灵,妙龄少妇穿着孝服跪在堂下,神情有些呆滞,见张嫣走过来,抬头望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洒下一把纸钱,哗的一声,火光一亮。张嫣瞧着有些眼熟,这才想起,正是当日许襄在东市救的歌女。
“因为阿襄是陛下赐死,不能依着常理停灵丧。”许负叹道,“我亦只能这个样子,等到入了夜,将他送到城郊,择地安葬。”
此情此景。张嫣亦心中难过。在灵前真心实意的吊了一礼。又问许负道,“我以为。裴夫人远游在外,轻易不会回长安呢。”
“本来是不想再回长安这个是非地地。”许负淡淡笑道。“但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命遭死劫,我自然得回来送他一程,为他操办后事。”
“我这个弟弟,为人孤高。”许负笑笑道。“为官多年,也没个交好的人。又不肯娶正妻,家中只有一房侍妾,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我不赶回来,难道让他曝尸荒野不成?”
张嫣惭然道,“裴夫人相术已通神灵,早就算到令弟命相受我所累,这才一直对我有怨怼之心吧?”
许负摸了摸收殁幼弟尸身的棺椁,神情既有些痛楚。又有些奇异。许久方道,“按理说。阿襄走到今日这步,更多的是因为他自己性情偏执,其实怪不得娘娘。但许负到底不是完全脱俗之人,胞弟赴死,总还是有一份幽怨之心难消。”
“那你为何还要成全我来到这个时空?”张嫣不解问道。
若许负当日袖手旁观,则她会在两千年后地那个时空生活下去,也许快乐,也许痛苦,对属于所有这个时空地人事一无所知,而许襄也许终生不得志,不会出人头地,但总能平安碌碌终老。
一切都会好好的,什么都不会生,历史年轮如同史上所载一样慢慢滚过,没有人会知道另一种可能性,这样对许负而言,岂非更好?
许负沉默了一会儿,仰道,“天命所定,既有机缘参透,纵然我不行之,终究会如是运转。哪里来地半分侥幸?虽然我因此失去了一个弟弟,但大汉百姓这些年来得你之益,所获颇多,也是抵得过了。”
那么,我和刘盈的姻缘呢?
张嫣忽然很想问许负,我和刘盈,到底能不能结得善果,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许负方受丧弟之痛,自己却以儿女私情事烦之,未免太过分,于是咽了口,自嘲笑道,张嫣,你和他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竟是还存奢望么?
“对了,”许负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道,“这是我适才去廷尉府接他回来,为他换衣裳时,在他怀中找到此物。猜想是娘娘旧物,不敢私留,原物奉还。”
“这是?”张嫣接过来,看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一个小小地锦囊。
它用陈留白绢纳成,针脚粗糙,显见当初缝制它的人女红上很是欠缺,水洗多次后显的有些黄,但却被人用十二万分心意珍藏起来,毛边被经年摩挲的磨损上翻,又重被压的平整。
她看着这个小小地锦囊,忽然间,鼻子酸,想要恸哭。
那是七年前,她交给许襄的锦囊。
七年前,她年纪还小,自以为要效仿诸葛孔明,于是缝了五个不同颜色的锦囊交给许襄,手艺并不好,但敝帚自珍,很有些得意,特意嘱咐他日后要全部还回来。
后来他交还了自己其中四个,却对自己说,那个白色锦囊丢在战场上,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过是一个锦囊而已,她也没有太在意。却没有料到,他一直瞒着她,藏在了离自己心头最近的地方。
临死之前,在廷尉狱中,许襄那样特意的想要激怒自己,让自己负气离去。在他内心深处,并不是真的那么恨自己吧?
对着这个将线脚磨平的锦囊,纵是再迟钝,在这一刻,她也无法再欺骗自己下去,这些年,许襄对自己的若有若无的情意,她一点也不知道。
他死去了,她才知道他对自己地情意,这份深情,她却已经再也找不到法子偿还。
一切在开始之前,就已经了断地干干净净,再无回头的可能。但是,如果早知道如此,那个长安街头偶遇,她一定不会再叫住他,与他做一个交易。
张嫣拭去了眼泪,将锦囊递还给许负。道,“这个锦囊既然是许大人心爱之物,我不敢夺之,不如陪着许大人同葬于地下吧。”
“怎么?”许负微笑道,“张皇后不是不喜欢自己地私物落在别人手里么?”
张嫣淡淡笑道。“不过是一个锦囊而已。算做一个念想吧。”
纵然从不曾去爱,但是在知晓他的一片深情地时候。她狠不下心来,当做什么都没有生过。
许负张口想要拒绝。然而想起弟弟一片痴心,到底不忍心,叹了口气,重新接了回去。
“你日后打算怎么办呢?”
许负笑笑道,“襄弟生前。还留下了一个方满周岁的儿子,已经是许家唯一的血脉,我打算带着他四处云游,此生必不再碰功名二字。”
“如此,”张嫣想了一会儿,竟也只能道出两个字,“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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