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道:“我如今不出门,明儿打发人也送两色针线过去便完了。”
不想薛姨妈过完生日,却又定了邢岫烟为薛蝌之妻,阖府称奇。
紫鹃近来常带着汀兰等人做荷包手帕衣裳鞋袜,好给黛玉做陪嫁之物,得知这一消息后不觉纳罕道:“都说门当户对,邢大姑娘家那样穷,衣食不周,依附着府里过活,家里既没家业,更别提嫁妆了,薛姨太太如何看中了邢大姑娘?”
雪雁抱着料子过来分给众人做,嗤笑道:“谁叫邢大姑娘是大太太的侄女呢!”
薛蝌娶了邢岫烟,邢家和薛家便是亲戚,邢夫人还有什么理由反对金玉良缘?不过是薛姨妈为女儿谋划打算罢了,如今府中上下只有贾母一直不肯松口了。不过邢岫烟生性淡泊名利,耐得住贫寒,守得住本心,的确是个极难得的人,有此终身倒也是一段好事。
紫鹃摇头叹道:“连这样的事情都算计着能得到什么好处,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既然薛家和邢家两家合意,她们便不再说什么了。
转眼间已经到了二月二十八日,较之小定时更见春意融融,芳菲盛开。
这一日荣国府的热闹远胜小定之时,薛蝌和邢岫烟定亲远远比不上,周家将礼单和聘金聘礼一并放在红漆木盘匣箱等物中,请人手捧担挑,列成长长的队伍,鼓乐相伴,送到荣国府,放在荣禧堂中一一排开,供荣国府来往的世交故旧亲友等人过目。
沿途之中,红妆耀眼,不知道有多少人对此指指点点,称赞不已。
周家请了五十名针线上人几日内做好黛玉的一百二十套衣裳,绣工别致,缝制精巧,周家做事妥帖,早在商议聘礼聘金时,请媒人亲自拿了黛玉的尺寸回去,因此有的衣裳按照黛玉现今的身量,有的则稍稍放大了一些,今年乃至于几年内黛玉都可以上身。
聘金聘礼等男客看过后避开,女眷们方同贾母过去看。
她们对此本不甚在意,不想一见聘礼聘金之丰厚,只怕在京城里都少有人比,脸上不觉闪过诧异之色,虽说林黛玉嫁妆丰厚,可是周家给的聘金和聘礼也太多了些。
桑母和周家略有来往,早知道了周家送的聘礼聘金数目,今儿一见,拿着礼单一看,仍不免一笑,对贾母道:“这么些东西有几家拿得出来?倒是玉儿有福,周家这样看重她,我见了心里也欢喜,想必老太君和我一样。”
贾母点头笑道:“正是,是我玉儿有福。”
然后对着众人道:“周家送来的这么些聘金聘礼,我们府上不拿一个,都留给玉儿出阁时添在嫁妆里带过去,也算是我疼她一场。”
众人又是一惊,都啧啧道:“老太君真真是疼外孙女。”
话虽如此,却有些人不以为然,与林家被侵吞的财物相比,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桑母不免有些意外,但是随即明白了贾母的想法,对她的无奈自己也感同身受,她也是尽量给黛玉多多加重嫁妆的分量,感慨道:“的确是玉儿有福,有这么为她打算的外祖母,不枉她时时刻刻心里只记挂着自己的外祖母。”
张夫人笑道:“所以说这才是祖孙情深!”
别人犹可,唯有邢夫人看着一对对金锭,一套套华裳,一匹匹绫罗,一件件首饰,列于堂上,真是光彩夺目,件件精致,更有无数茶酒果物,府里竟然一分不得,顿时心疼不已。
邢夫人原是贾赦填房,嫁进来后,既不曾见过贾敏十里红妆的场景,府里又没有嫁过女儿出去,平常应酬交际都是王夫人出面,与她不相干,故不曾见过如此丰厚的聘礼和聘金,可是贾母当面言明,将来黛玉出嫁时若是这些东西不见,荣国府必定贻笑大方,邢夫人再恼怒亦无计可施,只得神色木然地在旁边服侍着贾母。
自从去年替贾赦讨要鸳鸯不得,被贾母斥责一顿后,邢夫人在贾母跟前越发不得脸面了,心中纵有不满,也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
对于贾母,贾赦夫妇也是深恨其偏心,若不是贾赦眼瞅着贾母将东西都要留给了宝玉,他们房里一个不得,怎会想起要鸳鸯,鸳鸯长得也不是格外标致,不过是看中了她是贾母的总钥匙罢了,谁承想她兄嫂应了,她倒倔强得不行,弄得贾赦好生没脸。
如今贾母将周家的聘礼留给黛玉,贾赦得不到好处,心里更添了三分怨意。
雪雁知道除了贾母外,其他人都有所不满,不觉暗暗冷笑,侵吞了林家那么多东西,如今不花费他们一分一毫,皆是贾母梯己所出,不过是聘金没有交给府上,他们倒先埋怨了。
客人走后,贾母立即命人将聘礼和聘金都抬到自己院中厢房,经黛玉过目后交给她。
姐妹们见了,都不好过来打搅。
雪雁快手快脚地在大定当天就把聘礼聘金收拾妥当了,尤其是衣裳被褥绸缎等物,果然如容嬷嬷所言,都是上等之物,颜色花样质地十几年内都不必担心陈旧过时,连同贾母给的那些一起,用樟木箱子一一装置,小心保存防霉防蛀,以后还得时不时地拿出来晾一晾。
到这时候,贾母的东西厢房都放满了黛玉的嫁妆,雪雁见一回笑一回,虽然没有百万之财来得震撼人心,但是这些东西足够黛玉出嫁时让人羡慕不已了。
堪堪忙完,次日一早宫里却有消息传来,说年初病的那位老太妃薨了。
因当今以仁孝治天下,其丧礼办得格外隆重热闹,又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三月不得婚嫁,而贾家凡是有诰命在身的皆入朝遂班按爵守制,贾母、邢王夫人、尤氏等忙碌不堪,每日入朝随祭,直到未正时刻方回。
雪雁禁不住说道:“亏得是昨儿个的日子,不然得等一年呢!”
说完,暗暗庆幸周家选的日子好,若不是现今得了消息,她都忘记有一位老太妃薨了。
两府里因此群龙无首,越发生出无数事情来,虽有尤氏留下,薛姨妈搬进园中,亦难照管,黛玉约束房中人等,不必和旁人一起,只清清静静地守在房里绣嫁妆,便是去园子里闲逛,亦不和人是非,一时之间,园子里的种种聒噪竟与她们毫不相干了。
忙完了事,雪雁静下心来,正要去赖家走一趟,赖尚荣去年得了实缺,赖家在府里的地位越发水涨船高,雪雁跟着沾了不少光,今年回来就去了一趟,便再也没空去了。
脚才踏出门,就听说宫里来人找她。
雪雁微一凝思,知是于连生无疑,除了他,自己再不认得别人了。一面想着,一面出去,果然是他,尤氏听闻后,早已打发人请进来,并送到贾母院中与她相见。
兄妹二人大半年没见,此时相视一看,俱有所改变。
在于连生眼里,雪雁出落得风流标致,气度高华,在雪雁眸中,于连生言行气度都和以往有所不同,衣着配饰十分名贵,便知他在宫内过得如鱼得水,请进自己房中,让座倒茶,含笑道:“瞧大哥的模样,可是高升了?偏我没得消息,竟不曾恭喜大哥。”
于连生笑道:“什么高升?不过比以往多些轻省差事罢了。”
雪雁道:“既比以往轻省,可见强了不少,谁也不能一步登天,一步一步来罢!”
说着,起身拿出给于连生的东西,好大一个包袱,里头包着两件貂皮衣裳和两双鹿皮靴子,笑道:“这次出门带了不少东西回来,那里貂皮好,我给大哥做了一件袄,一件袍子,见不得大哥的面儿,一直都没有送出去,大哥既来了,就带回去,只是目前却穿不上了。”
对于雪雁记挂着自己,于连生心中依旧感动,忙接过来道:“那就等年下我再穿。”
雪雁又拿出一个水绿绫子的包袱,笑道:“这里倒做了两套春衫和两双鞋。”
于连生没有推辞地收了,雪雁登时眉开眼笑。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于连生道:“没想到你我倒是想到一块去了,我也给你带了好东西。”
雪雁明白于连生有什么东西一定会记得自己,就像自己也记得他一样,便笑道:“是什么好东西?值得大哥特特带来给我?若是上回那样的玛瑙串子,大哥还是留给自己戴罢,现今大哥和从前不同,身边该多留些东西。”
于连生笑道:“是你们女孩儿戴的东西,我留着做什么?”
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缂丝牡丹红锦盒,打开递给雪雁,里面却放着一枚玉镯,雪雁拿过来套在腕上,尺寸相合,玉镯上并无花纹,打磨得莹润光滑,难得的竟是紫玉所制,紫光流动,玉色剔透,十分罕见。
雪雁爱不释手地把玩,道:“大哥从哪里得来这样珍贵之物?”珍珠翡翠玛瑙珍珠金银首饰她都有,最名贵的羊脂白玉也有一块妙玉送的玉雁,但是却没有一件紫玉。
白鱼赤鸟之符,黄金紫玉之瑞。
紫玉,乃祥瑞之物。
于连生见她喜欢这枚玉镯,面上更显得高兴,笑道:“我在宫里得了不少赏赐,用那些赏赐同别人换来的,妹妹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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