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对周鸿竖起一根手指。
周鸿心头一动,点头道:“所谓接驾四次,花的金山银海,实际上甄家从中不知道捞取了多少好处,填了自己的私囊。听闻甄家小姐个个都是按着皇妃或是王妃的规矩教养的,二姑娘嫁的可不就是西宁王爷?其下人仆妇的衣着打扮都不比大家夫人逊色。”
赵云闻言诧异道:“有些我都不知道,你如何知道?”
话音刚落,随即想起周鸿之妻乃是荣国府的外孙女,自幼长于荣国府,而荣国府又和甄家是老亲,平常自然难免知道些只言片语,或是见过甄家的行事。
周鸿没有接话,弹了弹手里拿着的一卷邸报,道:“甄家在江南五六十年,结交江南文士,又为多少人做过主,年年光是三节两寿就不知道收了多少东西,当年我岳父去世,留下家业,甄家五万两买走了市面上约莫十万两的房舍地亩,兼之其门下仆从狐假虎威,大管家的家里更有数十万巨资,等到南下,也别忘记了,恐怕查抄出来的数目还得高过你的估算。”
赵云听到甄家五万两买走林家十万两的房舍地亩,忍不住咋舌道:“真是黑心烂肺臭了肠子,十万两,那得有多少?我恐怕一辈子都攒不到这么多钱。”
周鸿眸光冷冽,道:“总得让他们付出些代价,当年我岳父去世,甄家从中可没少捞取好处,定然不止这些,也帮着贾家欺压了林家,侵吞了我岳父交代上缴国库和留给林家的财物,林家宗族气极离去,这么些年一直都没有派人探望本家之女,连出嫁之时也没出面。”
虽然黛玉不说,心里对此也是有些怨气的,毕竟她姓林,是林家之女,本家再远,也是同姓一家,东西落在林家和被贾家吞没,这是两码事,一个是应得,一个是无理,当初若是从林家出嫁,或有林家族人送嫁,她方能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对于林家当初早早上门分产气得老父就此离世,黛玉虽也恨过,但是过了这么些年,看得事情多了,也就明白了,财帛动人心,贾家人都来了,时时打探着,心思一览无遗,林家宗族如何不来,若不来,岂不是都落在外人手里?何况林如海交代有一部分留给林家,可见心里从未忘却过宗族,哪怕那些人已经出了五服,只可惜林家没争过贾家,反生了仇恨。
赵云摇头叹息,道:“所以说甄家是罪有应得。”
说毕,又道:“我瞧着,恐怕也会牵扯到尊夫人的外祖母家。”
周鸿问道:“你的意思是圣人也会对荣国府动手?”
赵云点了点头,嚼了口中姜片咽下,笑道:“我瞧着,圣人早几年就有这般心思了,只是因为太上皇在,兼之帝位未稳,故不曾轻举妄动。圣人提拔寒门学子,乃为制衡世家老臣,心里最恨世家纨绔子弟,无德无才也能出仕为官,行事肆无忌惮。我细细查探过一番,如今朝堂上泰半臣子皆非上皇心腹,你可懂其中的意思?”
周鸿不觉为之赞叹,当初若不是黛玉提点,恐怕自己父子也难察觉,没想到赵云竟然看得如此明白,道:“既非上皇心腹,可见便是当今之人。”
赵云拍手大笑,道:“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周鸿摇摇头,没说话。
赵云拈了一片姜片入口,道:“圣人心机手段十分刚硬,眼下是甄家,势必牵连者众,接下来便是荣家一干人等,更是几乎清空泰半*之臣,恐要费些时候,最后定然是四王八公,这十二家联络有亲,亲密得很,他们一倒,什么金陵四大家族也得跟着烟消云散。”
说到这里,赵云皱了皱眉头,乃对周鸿道:“尊夫人毕竟是由着荣国府抚养多年,虽说荣国府将来也是罪有应得,亦吞没林家诸多财物,但是若不相助,未免显得凉薄,若是出手,又恐带累你们家。依我说,将来你见荣家败落,那么四王八公的败落便不远了,你须得携妻远离京城,必得自己请命,向圣人表明自己的态度,方能使得圣人继续信任于你。”
周鸿淡淡一笑,道:“我早已有了主意,亦和你一般心思。”
赵云抚掌笑道:“我就知道,你既然看出来了,可见心里一定早有主意。当初尊夫人对你不离不弃,其品性可见一斑,必然不会对荣国府坐视不管,因此不在最好。”
提到黛玉对他,周鸿脸色瞬间柔和了几分。
赵云一笑,转而又道:“对了,这回南下,你去金陵和禁卫军会和,直奔甄家,那么尊夫人可安置妥当了?是住在金陵,还是去姑苏?”
周鸿道:“我去金陵,你带人护送她去姑苏老宅,然后我办完了事,去找你们。”
赵云纳罕道:“何以圣人竟会允你?”
周鸿道:“难得世间也有你猜不出的事情,到那时,你就明白了。”心里暗暗佩服林如海,若不是黛玉说,他无论如何都猜测不到竟还留有这样的后路。
赵云听了,愈加诧异,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及至到了金陵分手,周鸿只带了几名亲兵直奔金陵城中和三千禁卫军会和,禁卫军虽然人多,却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比周鸿还早到几步,因此赵云便带人护送黛玉一干眷属去姑苏老宅。
周鸿早就身边的小厮先行两步,自然是黛玉陪嫁的那几个,直奔姑苏老宅报信,命人先行收拾,好在林如海去世前虽说从田庄商铺的进项里出修缮银子,但恐荣国府不在意这些是事,故临终前早已另外留了一笔银子,足够六七年的花用,看守老宅的家仆又都是林如海的心腹下人,奴籍皆在黛玉手里,不敢贪墨,宅子看护得很好,虽也有些寥落,倒还齐整。
听闻黛玉回乡,两户家仆共计十余人心里十分欢喜,又听说黛玉已经平安出嫁,现今是三品诰命,喜得连连念佛,道:“老爷在九泉之下,总算可以放心了。”
黛玉住进来后,先见了看守祖宅的老仆,重赏一番,请他们安排自己同周鸿拜祭父母一事,又命雪雁同看守老宅的婆子一同去安置赵云等人歇息,紫鹃则忙着带人重新打扫黛玉的卧室,安插器具,虽然住不了多久时间,但是仍旧收拾得格外雅致。
如此一来,真真是人人忙碌,好在各司其职,倒也有条不紊。
等一切安稳下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这日黛玉从花园里回来,她好容易回老宅一趟,自然处处看过,只听雪雁道:“姑娘,既来了,咱们去库房看看罢。”
黛玉诧异道:“难道东西在库房里?”不可能,她记得当初扶灵送葬时,贾琏早已派人将库房里的东西搬尽了,一如在扬州衙门之时,怎可能还有剩余东西?
雪雁笑而不语。
黛玉想了想,道:“既然你说了,咱们就先去看看,明儿等他来了,回去时再搬上船。”
雪雁点点头,扶着黛玉往库房里走去,紫鹃和几个丫头婆子一并跟上,林家祖宅极大,略逊于荣国府,却远胜过周家,她们哪敢由着黛玉和雪雁两人独处。
及至到了库房里,尘土满布,每间库房都是空空如也。
黛玉不觉有些伤感,一间一间看过去,虽然没有东西,却难掩悲哀,道:“想当初,咱们家的库房都是满满当当的,现今看着,真真越发觉得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很有道理。”
雪雁忙安慰一番,道:“姑娘都如此说了,那就别太伤心了。”
带着黛玉走到倒数第三间库房门口,笑道:“姑娘略等等,我进去先开了门,然后通通气,姑娘再进去,以免呛着。”
黛玉奇道:“这门并没有上锁,你怎么说先去开门?”
雪雁道:“姑娘一会子就明白了。姑娘可还记得老爷当年交给姑娘的羊脂白玉佛?”
黛玉忙从衣襟内取出,递给她,说道:“你说这个?父亲交代我不得离身,起先放了你的卖身契,后来卖身契我给了你,但是玉佛一直都贴身收着,片刻不离。”
雪雁接过玉佛,摩挲半日,轻叹道:“这就是钥匙了。”
黛玉一怔,不解地道:“不过是个摆件,如何就成了钥匙?”
雪雁淡淡一笑,没有答话,只是自己进了库房,反手关了库房的门,里面依旧是积着厚厚的尘土,她拿着玉佛走近角落里,细细查看,果见角落地面上有一个小小坑洼。
雪雁从须弥芥子里拿出一块金佩,将玉佛镶嵌其中,然后以正面嵌入坑洼之中,严丝合缝,自己远离一丈,只听一声响,地面竟有一块极大的石板缓缓向旁边移动,很快就露出一条地道,有台阶直通向下。
雪雁等了良久,直到下面秽气散尽,方从须弥芥子里掏出一个大户人家才用的火折子,一吹即着,顺着台阶往下走,里面依旧十分难闻,走了百十阶,果然见到一座石门,上面有一把金灿灿的金锁,这是林家的九曲梅花锁,她忙取出须弥芥子中林如海交给她的钥匙,按着林如海教她的开锁方法,费了许多力气方将金锁打开。
雪雁记得林如海说过底下石室是有通风之处的,推开门后,她仍是等了一会,方进去,果然见到几间极大的石室,并无秽气,唯有地面上积有寸许尘土。
雪雁忙拿出早已预备妥当的扫帚将尘土扫到角落里,然后闭上眼睛,默默想了片刻,将须弥芥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凭空挪到室内,悄无声息,连同林如海留给她的金子和首饰衣裳都一并取出,堆放在一个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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