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倒是暗叹贾琏有福,得了这么一个尤物,比自己房里的齐整十倍百倍。
看毕,贾母不咸不淡地道:“这就是咱们家的新琏二奶奶?可有三媒六聘?可拜了父母高堂?我眼前只有一个凤丫头服侍我,我可没见到什么尤奶奶!”
贾母疾声厉色,吓得尤二姐胆怯非常,不敢说话,暗暗悲伤于自己只同贾琏拜了天地,没有正经拜了父母高堂,现今由着贾母如此言语。
贾琏见状,心里越发怜惜,忙道:“和她不相干,原是我瞧上了她,才央求珍大哥哥做媒,孙子也是为了子嗣,并不是无缘无故如此。”
贾母冷笑一声,道:“为了子嗣?难道凤丫头就不能为你生儿育女?”
贾琏辩驳道:“她已经病得七死八活,哪里还能有?”
贾母怒道:“凤丫头不能有,你当平儿是死人?所以凤丫头病得这样,你就咒她死?”
贾琏一怔,不知自己和尤二姐的私房话贾母如何得知,但旋即想到请贾蓉提亲时亦曾说过这些言语,仿佛当时很有些人在场,只得磕头道:“孙子不敢,想是老祖宗听岔了。”
贾母道:“我还没老糊涂呢!你只当瞒得过我去?”
指着尤二姐啐了尤氏一口,道:“你们家的姑娘,没人要了不成?什么的脏的臭的,只管往我们府里送,亏得凤丫头和你好了一场,你就这样待她!”
尤二姐顿时紫涨了脸,然而她先前失足,亦无话可说,只得垂泪不语。
尤氏掩面痛哭,道:“倘或我能略做得一点儿主,何至于此?”
贾珍不理会尤氏,也不敢说话,以免贾母责骂自己。
贾母愈发恼恨,正要说话,贾赦突然插口道:“琏儿也没说错,为了子嗣计,并没有出格,若是琏儿媳妇那个哥儿没掉,现在已经生下来了,琏儿何至于此?因此这件事怨不得琏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琏儿可是孝顺父母祖宗呢!”
邢夫人素来对他惟命是从,忙点头道:“正是呢,兰哥儿都那么大了,琏儿只有一个巧姐儿,并无儿子,老太太难道就忍心大房绝后?我听老爷说的是,琏儿无错。”
听了这话,凤姐心中暗恨,随即一阵苦笑,果然如容嬷嬷所言,自己已是众叛亲离。
贾母却是大怒,道:“你当我恼琏儿这个不成?你们也不想想眼下是什么时候!”
除了凤姐,众人一脸茫然。
容嬷嬷心中叹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根本都不在意什么国孝家孝,没把这些当做一回事儿,所以才有宝玉过生日时私自吃酒取乐,贾琏孝期偷娶之事。
贾母见状,气怒交集,不禁垂泪道:“这都是造了什么孽?”
凤姐忙上前安慰,脸上十分憔悴,哭道:“老爷太太如此说,也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不然二爷不会闯出这些弥天大祸来!老祖宗,叫琏二爷写一封休书给我罢,免得我和巧姐儿母女两个跟着他下大狱里吃苦受罪,丢了祖宗的脸!”
说完,又对贾琏哭道:“我早知二爷在外面置了房子有了新人,只是想着到底是我不好,二爷才如此,故一直忍着不说,可是二爷有了新人事小,违了国法是大,我实在是六神无主,只好来请老太太做主,二爷若恼,只管恼我,别怨老太太,老太太也是为了二爷的前程着想。”
贾琏一脸疑惑,犹自不解。
王夫人叹道:“琏儿糊涂了不成?国孝家孝,停妻再娶,样样都是重罪。”
众人听了,登时相顾失色。
贾母冷笑道:“你们如今倒怕了?拜堂成亲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有今日?”
慌得贾琏跪在地上磕头不语,心里着实后悔。
凤姐哭道:“二爷喜欢新人,索性给我一封休书让我家去,和我父母作伴去,过个一年半载,出了两重孝,到那时三媒六聘正经娶了新二奶奶,岂不是更名正言顺些?”
贾母沉下脸道:“别胡说,再怎么着,咱们家也不会不要你!”
听到凤姐这么一说,众人想起王子腾如今权势远迈自家,不觉打了个寒颤。
王夫人道:“眼下就听老太太的,我和凤丫头无有不从。”
众人连忙称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贾母看着贾琏道:“这样的人进了咱们家,我还怕脏了地儿,可是你做出这些事,我做祖母的不为你想,谁还为你打算?你即刻收拾东西,将她带进来放在屋里,也别想什么新奶奶旧奶奶,这样水性杨花的人如何配得上你!不过既然拜了天地,就做个姨娘,但是即便进来了,也须得等到一年后圆房,你也收敛些性子!”
贾琏心中着实喜欢尤二姐温柔和顺,正要反驳,贾母双眉一竖,冷声道:“若你不肯也使得,我这就叫人给凤丫头一封休书送她回家去,叫她父亲给她做主。”
贾琏听了,畏惧王子腾之势,登时偃旗息鼓。
凤姐却哭道:“我并不敢将二奶奶留在跟前,我性子狠,手段毒,眼里揉不得沙子,倘若明儿二奶奶在院子里出了一星半点的差错,二爷不分青红皂白,岂不都是我的不是?”
她已在府中作势,素知下人的唇舌如刀,尤二姐又是个极软弱的性子,光是那些闲言碎语就能折磨死了她,何况贾琏喜新厌旧,到那时未必守着她一个,全然不必自己动手,但贾琏一定会怪自己,明知结果如何,凤姐哪里愿意接尤二姐进来。
容嬷嬷在旁边听了,暗暗点头不语,凤姐此举大善。
贾母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有何主意?”
凤姐道:“还是让尤奶奶住在外头罢,只二爷少去才行,只对外头说二爷新看上的二房奶奶,因是国孝家孝,不敢接入府中,故暂且置了宅子居住,等一年半载后再接进来。”
如今有贾母之言,王夫人之意,王家之势,下人之讽,她就不信,尤二姐还能平平静静地熬得下去,在这一年内就是有了孩子,也不能留下,自己还不用脏了手,而自己倒可以好好将养身子,说不定一年半载后能得个儿子,到那时和嫡子相比,尤二姐算什么?
贾母踌躇半晌,道:“既然如此,且依你所言罢。”
凤姐忙跪下磕头,众人见她并没有无理取闹,也没有不依不饶,都松了一口气。
凤姐的说法当天就散出去了,贾琏只得弃了尤二姐,搬回府里,心中暗恨凤姐向贾母告状,一进门,就听到凤姐哭得可怜,跟平儿道:“咱们竟是个贼了,由着二爷诅咒,还不如回家了的好,只是着实不舍二爷,不舍巧姐,只得忍气吞声过日子罢。”
平儿连忙劝慰道:“奶奶今儿个已经十分宽宏大量了,想来二爷知道只有感激的。”
凤姐道:“只怕二爷当是我告状,心里恨我呢,却不想想,我若想告状,哪里还等到今日?早在他去平安州时我就知道了,只是不忍二爷被老太太训斥才没说。宝玉跟老祖宗说了这事,老祖宗也想息事宁人,并没有告诉我,偏丫头们多嘴传出来,太太知道了去问老太太,老太太又安慰我,我想着二爷做的事儿罪名大,不然我也不会跟老太太实话实说。”
贾琏听到这里,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凤姐温柔和顺,并不同自己针锋相对,也不如从前善妒,不免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感激凤姐隐瞒多日,愧疚自己咒她之心。
凤姐早听到贾琏的脚步声才有此语,又叹道:“只盼着尤家妹子在外头好生养着,过个一年半载后进来,给咱们房里添个哥儿。”
贾琏听到这里,不再往下听,横竖眼下守孝,便往书房里去了,自找清俊小厮泻火。
凤姐得知他住在书房里,冷哼一声,收了眼泪。
次日,贾赦忽然赏了一个丫鬟给贾琏,名唤秋桐,同时还赏了贾琏一百两银子,说是他去平安州事情办得好。
凤姐一面叫人给秋桐收拾房间,一面恨得咬牙切齿,对容嬷嬷道:“说什么是事情办得好才赏银子,那位大老爷手里何等吝啬,几时如此大方?何况离办事回来也有好几日了,如今只是赞同琏二爷二房娶得好,给我没脸罢了。”
容嬷嬷劝道:“奶奶既知道,心里就该有个主意。”
凤姐道:“无碍,横竖我现今还没大好,就容这秋桐几日,有她在,二爷心里又记挂着尤二姐,她心里焉能不拈酸吃醋?且由着她们先斗一斗罢!”
凤姐如此设计,黛玉和雪雁心里都明白,暗暗一叹。
雪雁不愿再提这些,忽然想起一事,扬声问坐在门槛子边玩耍的小荷道:“这都快到八月底了,往日秋天的衣裳早在夏末秋初便送来了,怎么这会子还没见影儿?你去问问。”
小荷走进来笑道:“府里上上下下都没得呢,姐姐且等两日。”
黛玉已回过神来,也道:“我瞧府里越发艰难了,故迟了几日。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你还急着穿府里发的衣裳?你箱子里的衣裳还没穿遍呢,且比府里的好。”
雪雁笑道:“姑娘不差衣服,这些日子做了好几套,我们这些贴身的丫头也不急,平常得的料子衣裳也多,还怕没衣裳穿?只是底下这些小丫头和粗使婆子们都盼着四季衣裳,这会子不得,不知道又该抱怨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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