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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策 番外完结 (董无渊)


到底没忍住。
“你脸一红,红的蒙在黑的上面,你的皮肤看起来好像我嫁妆匣子的深褐色…”
至今想想,她那时当真是喝晕了头,同要相伴一生过日子的夫说的头一句话竟然是这般傻笑着没头没脑的话头。
偏偏那人也结结巴巴地接过去。
“…平时不这样…平时我留胡子…胡子一挡,晒再黑也瞧不见…”
男人也傻笑着挠挠头,像想起什么,再加上一句,“阿妩说你不能喜欢,我就给刮了,要是你喜欢我留胡子,我继续留着也行。”
“您可甭留!留着胡子看起来像个老大爷似的!”
男人大抵也喝多了,哈哈哈地朗声笑起来,搬了个小杌凳陪她坐着。
洞房花烛夜,两个怂人喝醉壮胆,壮得聊了一夜的胡子,临了临了,等天都快亮了,看见床上铺的白丝帕这才想起来今儿个是来做什么的。
上头放了十五天的假,他们俩就足足唠了十五天的嗑。
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从来不避讳也不计较。
她选择将男人少时那段不想提及的过往遗忘,哪知男人却很坦然地主动谈及,“…那时候我还年少,收拾起行囊就敢跟着老蒋连夜策马往西去,却将个性软弱的母亲与年幼稚嫩的幼妹独自抛在那个家里,大祸酿成,我悔不当初。”
行景的神情始终淡淡的,她却明白是痛苦教会了他成长。
一开始,或许他们并不是爱,她对他怀抱着好奇与期待,而他对她更多的是要弥补缺憾与担起责任。
可谁说一开始不是爱,之后便没有爱呢?
不是所有的陈酿一开始就有那样的浓香。
责任与爱比起来,有时候责任更重。
行景是武将,是在刀口上舔血讨生活的武将,她适应深闺大宅、看书听风的日子,却对一大群穿着盔甲闹闹嚷嚷地到自家庭院里要嫂子给做大锅饭吃的将士们惊诧得眉毛鼻子都快掉了。
一开始还能轻捻裙裾,在这群冒着臭汗的男人堆里踮起脚尖找空走路,到后来,便渐渐变成看见有将士捧着碗大喇喇地嚼饭吃时,都能撩起袖子中气十足地吼上一句,“吃饭不准出声音!不准掉渣儿!以为内院的女孩儿们打扫时不累吗!”
福建的生活就像它的风又潮又淡,好奇与期待慢慢变成了尊崇与自豪,可承担责任与弥补缺憾却逐渐成为男人的习惯。
他们住在军营里,来往的都是声音粗犷的男人,就连将领们身边的妻室亦是既能拿针又能扛刀的好手。
她的男人是百里挑一的英雄,她又怎么能拖后腿呢?
管账、礼待下士、既能抹开颜面又能撑得住场,既然轻声细语的闺秀没有办法适应东南那又急又高的海浪,那近墨者黑的辣子总能够与她的英雄并驾齐驱吧?
“我最喜欢听你吼那群兔崽子的声音。”
——这是贺行景说过最动人的情话。
有风拂过,不远处已经没有阿秋鬼哭狼嚎的声音了,她似乎在长廊里站得有些久了。
罗氏轻笑着敛头提裙向里走去,心里暗下决心,今儿个男人回来,她一定要对他说——
“我最喜欢你胸膛上的那道刀疤。”
永不磨灭。
深入心扉。

番外|忆来生

“话道,大周定京勋贵士族盂县贺氏,贺太公贺知孝公以谋士随太祖征伐戎马半生,待太祖即位,大封从龙之臣,贺老太公以文臣之左,赐丹书铁券得封临安侯,入阁拜相,履及六部十三省,往来皆名儒,相交非白丁。”
好一个钟鸣鼎食、簪缨权贵之家。
哦,我就看看,这可和我没太大关系。
我姓周,住在慈和宫,吃的是皇粮,使唤的是宫里头的人,所以无论临安侯贺家是平步青云了呢,还是节节败退了呢,着实与我没太大关联。
但是我还是喜欢四处寻mo到久籍古书来瞅上一瞅。
因为我那可怜的娘亲,姓贺。
不仅是贺家人,还是临安侯府的千尊万贵的嫡长女,外祖母去得早,在宫里头长到十六七,便说了个风头正劲的新贵晋王,先是侧妃进门,等生了我那早夭的哥哥后,这才扶了正,可惜晋王妃那个位子还没坐热乎,便撒手归西了。
听人说,我娘亲和贺家一向走得远,到我这辈,自贺老太太过身之后,联系就更少了,只是偶尔有在西北游历的亲舅舅和方家舅公送来的小玩物件儿。
而贺家老宅那一屋子人,我也就只见过几面,只认得出来谁是我外祖公,谁是我那厉害悍气的后外祖母,谁是后祖母生的小舅舅。
这样疏远的关系,你们说,我与他们家还能有什么关联?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再说说我的亲娘。
——好好一个世家贵女,活了一世,活得既惨又苦。
俗话说得好,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这话拿来安到我那可怜的亲娘身上倒是很合适。
宫里头慎言谨行,这些话全是我四下打听了好久这才前后联系琢磨全乎了的。
事关母亲的话儿,可不敢求姨婆方太后告诉我——旁人在姨婆跟前一提起母亲的名讳,姨婆一整天便郁郁寡欢下去,见着我时会搂一搂,再叹口气,可一句话也不说。
蒋嬷嬷说姨婆是“既舍不得又心疼又怪罪”,几种情绪一相加,倒不明白该说些什么了。
我琢磨了一下,奈何年弱智短,实在是没法子理解那种大人似的心态,既然不明白,干脆将这事儿一丢,liao起袖子踩在小杌凳上,去拨弄一直高挂在门堂上的那盏琉璃风铃,再把莲玉姑姑编的竹蜻蜓插在上头。
竹蜻蜓绿油油的,衬着透明发亮的琉璃,煞是好看。
母亲走得早,我四岁还未满就没了娘,对这个出身显赫的女人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常年卧在chuang榻上,满屋子都是药味,她总是隔着幔帐见我,很mimeng的神se被烟青的帘帐一漾,显得更悲悯,她手从层层叠叠的幔帐里伸出来,可伸到一半又缩回去,然后嗓音十分低沉地嘱咐我的奶嬷嬷将我抱走,“…别让惠姐儿见到我这般模样,仔细过了病气。”
母亲的病总不见好,常常咳常常咳,生病让人憔悴,我记忆中的是那个形销骨立的娘亲,可在闵贤妃娘娘的工笔仕女图上却是一个手执团扇,下颌圆润,明眸皓齿,看起来很明媚的少女,贤妃娘娘常喜欢搂着我笑道,“…这就是你母亲,你的鼻子、眼睛长得都像她,倒是xing子不太像,你母亲个xing倔气,你小小年纪却很豁达。”
大约母亲也希望我记住的是画上的明艳的那个样子。
我喜欢闵贤妃娘娘,很是婉和的一个女人,自打看了这幅工笔画之后,我便更喜欢她了,恨不得日日都往未央宫跑。
去个十来天,大约能碰见圣上一次。
圣上每回到未央宫,贤妃娘娘就得先拿出一叠厚厚的本子,一笔一笔的账目列出来念给圣上听,次次都是那些玩意儿,无外乎“凤仪殿的账目”、“六司的出入”、顶多再加上个“皇城外宫灯油火钱”,贤妃娘娘念得碎碎叨叨的,阖宫上上下下都得念到,我捉了一耳朵听都快睡着了,难为圣上还听得十分专注且安详。
是的,安详。
嗯…
圣上不太能算个很温和的人,常常能听见仪元殿的shi从们被杖毙拖到东苑去的消息,或是三天两头便大发雷霆,书桌上需要再换一批笔墨纸砚。
伴君如伴虎,可这个君不太像虎,像只大犬,见着人就开始狂吠,吠叫了半天却不敢下口咬。
我偷mo将这话告诉姨婆,看不清姨婆的情绪,只能听见姨婆沧桑低沉的声音,“谁压制久了,都得疯。”
不过还好,圣上待我倒是极宽和的,圣上膝下无儿子,陈皇后生的是女儿,其他的妃妾生的也是女儿,阖宫上下加上我,统共住了五个小姑娘,照年纪算起来,我算是行四,本是宗室女,可一概份例都是照着两个嫡公主来,嫡公主有的云丝锦我也有,我的还是绛紫se的,嫡公主没有的明前茶,我还是有——西北送来的。
虽是贤妃娘娘管宫里头的账,可这谕旨却是圣上亲下的,陈皇后生的二公主同我年岁相仿,怕就是因为此种缘由,一见着我便有些吹鼻子瞪眼,就差手指头没戳到我脑袋门儿上,跟个乌鸡眼似的,“…看你可怜兮兮的没了娘,这是父皇可怜你,给的抬举。别以为你就能同正经八百的公主一个样儿了,再抬举也变不了你就是个小fu生养的种!也变不了你那早死的娘一开始是个妾!也变不了你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女!”
说实在话,我也不知道她上哪儿听了这么多的言语,大公主也是陈皇后生的,人家见着我就是笑,笑虽笑,却不同我说话,也约束下头人不许同我说话。
只有二公主比较喜欢情绪外放,我si心揣测,大约是生二公主的时候,陈皇后正病着,来不及亲自带她,便将她放到了安和宫让圣上的生母王太妃带。姐妹两受的教不同,自然对我呈现的恶感不同。
什么fu道贞德呀,什么脸面抬举啊,什么没羞没臊呀,什么臭味相投啊,都是二公主乐意说的。
前者大抵都是多用于对我本身发动攻击,后头一个字儿却是对我喜欢往未央宫跑的专属形容。
明明大家都是七八岁的小姑娘,我词汇匮乏,她都上哪儿听这么多的新词儿好词儿呀?
我深表疑huo,在我疑huo的同时,也在无形中降低了她对我的击打度——我都听不懂,上哪儿气去?我既然不气,顶多冲她白一眼然后拉着蒋嬷嬷回慈和宫,她追不到那处去,自然也拿我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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