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皇后将行昭抱在怀里,轻声抚慰,“喝不喝乳酪?”、“要不让小内监来说笑话?”、“要是你娘没回来,姨母就去帮你寻,可好?”
行昭心神不宁地一一答,前世相处十几年,她从骨子里对方皇后的不陌生,让皇后喜出望外,直唤着行昭与她有缘分。
皇城近七十公顷,前朝后寝,应邑的闺房明珠楼在太液池东北角,离乾清宫近,离慈和宫也近,和行昭的怀善苑有异曲同工之妙。
应邑和大夫人走在归园里,随侍的宫人跟在后头,小斑纹石铺成一条曲径通幽的石板路,路旁的积雪能没过脚背,边有长得葱茏的小矮灌木,也有三人高的柏树,枝叶繁茂,有几束都伸出头来打在了石板路上,瞧得出来这里是宫人们不常来的。
大夫人提了提裙裾,好容易避开了一滩将化未化的雪水,见应邑走在前头,连声唤:“长公主且慢一点。这路可一点不好走呢。”
应邑懒懒侧了身,遥遥看着丹屏正缠着蒋明英不往里头走近,放下心来,素手遥指,让大夫人看:“您看那里。”
大夫人顺着指尖望去,什么也没望到,带着惊诧问:“长公主指的是...?”
应邑如同恍然大悟一笑,缓缓说:“原是我糊涂。别人又怎么能看得见呢。”见大夫人神色更茫然,好心解释:“少时,我总和一个人偷摸着跑到这个林径里来,坐在树下这样往西望,夕阳余晖,总感觉这就是世间最美的景色了。”
大夫人一笑,回道:“或许现在是被雪遮住了好景。”
“不,不是。”应邑正色道:“是因为身边陪着的那个人。那个人在身边就觉得哪里都是一副好画。”
大夫人愣住了,迟疑问:“是卫国公世子?”
应邑嗤笑一声,眼神往下看,带着轻蔑否定:“他?他就是个懦夫和小人。”似乎是玩闹够了,猫儿露出了利爪,应邑笑着拉过大夫人,一下一下地拍在大夫人的手背上,压低了声音,吃吃笑说:“那个人,是临安候。”
如同天雷哄顶,大夫人木在原处,瞠目结舌。
应邑笑得愈见明媚,似乎很乐意看到这个样子的大夫人,又呆又蠢,红唇凑近了大夫人耳边,继续说:“那个明月纹半镜就是我的,另一半在贺琰那里,凑拢一起才是花好月圆呢...”
大夫人瞪圆了眼睛,突然想起除夕那晚,贺琰拿着那柄半镜魂不守舍的模样,吓得往后啷噔退了两步,强扯出笑:“年..年少轻狂...谁没有过呢。现在你们两个都成家立室了...”话没说完,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捂住嘴巴,应邑才死了丈夫!
应邑轻按了按鬓间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笑哼一声,却带了戾气:“这都是上天安排,否则怎么会一个才脱了身,一个就上赶着来求娶了呢?”
大夫人愕然,不可置信地摇头:“侯爷怎么可能娶你!怎么可能”到最后已经是哭吼了,捂着嘴边拿帕子擦干,似是在说服自己,嗫嚅:“你在骗我。就算你们互有....你是公主也不可能嫁进来当妾室...”
应邑噗嗤一笑,乐不可支地挽过大夫人,压低声线,带了几分诱惑:“你不信?那就去问贺琰啊。嫁娶嫁娶,自然是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第三十三章 大白(上)
更新时间2013-8-22 23:05:20 字数:2594
大夫人在雪中急急喘粗气,她的思绪已经跟不上应邑的话了,脑海中像有一团浆糊把所有的东西都黏在了一起,使劲拉扯,却还是分不开。这种感觉就像听不见,看不到,说不出话来。她不想相信,但是直觉又是信的。机械地转过头,看着应邑红唇如火,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你胡说!我不信!我是临安侯夫人!你怎么可能嫁得进来——”
应邑伸手就将大夫人的嘴死死捂住,最后几个字在吞咽与艰难中破碎地唤出。
尖利的声音把后头的蒋明英一惊,甩开了丹屏的手就往前走。
应邑冷笑,凑耳轻言,加重砝码:“所以你最好识趣一点,赶紧给我腾出位子来,要么选择和离,要么选择被休。”轻轻一顿,应邑转头看了看,蒋明英往前越走越近,更加轻地耳语:“要么选择,死。贺琰早就想你死了。你不知道吧?同床这么多年的丈夫,竟然一直想让你死。”
大夫人周身抖筛,见蒋明英来了,手虚空地往前抓了两把,没抓住,顺着应邑的身子往下瘫。
蒋明英快跑两步,上前扶住,连声问:“临安候夫人怎么了!”
应邑退了几步,垂首站在一旁,十分无辜道:“本宫也不知道。说着说着话儿,临安候夫人就叫起来,估摸着是犯了癔症,倒把本宫吓了一大跳呢。”
大夫人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支柱,扯着蒋明英的衣襟,浑身发颤,哭说:“应邑长公主说混话,她....”
“临安候夫人仔细闪了舌头!瞧瞧这是个什么地方!给您的儿子和女儿留点颜面吧!”应邑升高语调,毫不留情打断。她不怕她与贺琰的事情流传出去,她已经舍弃了颜面,豁出性命也不在乎。但现在不是时候,贺琰不会容许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贺琰不高兴,她也不会高兴。
蒋明英佝身扶住大夫人,没有理会应邑,沉稳地问:“大夫人,您不急,细细说。您情绪不稳定,要不先回凤仪殿?”
应邑倨傲地一扬下颌:“蒋尚仪好大的口气,犯了癔症的外命妇也敢带到皇后娘娘跟前,惊了凤驾你担当得起吗?”又笑着转向大夫人,“要不先送大夫人出宫,临安候在旁边镇一镇,大夫人或许就能好。”
犯癔症,常常是说人失了魂。
大夫人一听临安候,心头一颤,猛地揪在蒋明英的手臂上,哭得喘不过气来,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找贺琰,找他问个清楚,现在!马上!
“我要问清楚!我不信!”大夫人神色迷惘地起了身,细声哭着踉跄往外走,边走边念,脚一深一浅地踩在地上,能听见枯枝“嚓嚓”的响声。
蒋明英做了半辈子女官,这样的女人,她在冷宫里见多了,心头一凉,这回的当差出了岔子!两步追上去,扶住大夫人,边轻声哄,边领着她往凤仪殿去。
应邑轻捻裙裾,踮起脚扬声道:“错了!那条路是走凤仪殿!东边才是出宫门回去的路!”说完,便十分得意地瞧着前面形同疯癫的女人,喜上眉梢,愈发觉得中宁说得没有错,贺家门里大夫人是最容易对付的,往前自个儿想法儿讨好太夫人,逼紧贺琰,还不如让方氏自乱阵脚。方皇后是个性子强的,谁知道妹妹是个这么蠢的!
大夫人一听,死活不往那头去,任凭蒋明英好劝歹劝。大夫人哭得一张脸花成一片,嘴里还在直念,“先回去!”
蒋明英想问缘由,大夫人就反复只有这么一句话,逼急了就只哭不说话,扯着她的衣角不往凤仪殿走。蒋明英没有办法,实在不放心,见大夫人哭得着实伤心,闻者都红了眼眶地劝:“您是皇后的妹妹,有什么不能先和皇后说呢!”
归园是个僻静的地方,蒋明英带的都是亲信,守在四角。
大夫人垂着头呜呜地哭,抽泣半天才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来:“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冒冒失失地说,会伤了贺家和侯爷的颜面..总要先问个清楚!”到这个时候了,大夫人心里还念着贺琰。
蒋明英心头有了轮廓,见大夫人实在意志坚决,只好妥协叫人备车,又亲自把大夫人送到皇城口,安抚着,不过是“...马上回凤仪殿,贺太夫人回去了什么都好办了”、“您路上注意安全,千万别气糊涂了”、“万事还有皇后娘娘呢”,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大夫人只边哭边点头。
先送走大夫人,蒋明英加快脚程回了凤仪殿。将撩帘子,就听到应邑的声音:“....临安候夫人大约是癔症犯了,半途里蒋尚仪就将大夫人送回去了。”
蒋明英心头憋气,低眉顺目地走进殿里先见礼。皇后沉声说了平身,紧接着就问,“临安候夫人到底怎么了?”
“贺夫人半路哭起来说应邑长公主说混话,应邑长公主让贺夫人想想温阳县主与贺大郎君。应邑长公主便说大夫人是失了魂儿了。”蒋明英声线平稳道,说完往太夫人处行了礼:“而后贺夫人身子不适,让奴才给皇后娘娘问个安,给太夫人告个恼,就先回去了。”
应邑吹着指甲,置若罔闻地喝了口茶。
行昭感到自己的指甲都要嵌进了肉里,犯癔症!母亲哪里来的癔症!千防万防,还是百密一疏!应邑先出言刺激,再安一个恶疾在母亲身上,真是铺垫得好啊!咬紧牙关,恨不得骑上千里驹去追!
太夫人越到危急越沉稳,起了身和方皇后告个恼:“老身实在放心不下大儿媳妇,今儿个怕是要扰了皇后娘娘兴致了。”
方皇后听得云里雾里,直觉是应邑出言挑衅了妹妹,自家妹妹从小性子和软,遇事只知道躲。听贺太夫人告辞,连忙抬手应允:“本宫谢您还来不及!您多担待些惠娘。”又吩咐人去送,临出门给贺太夫人装了几匣子东西。
行昭呼了口长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福身谢过后,便搀着太夫人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