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侯府这样的人家,每年都能在接到宫里的赏,东西不贵重,表现的是天家看重贺家的一片心。
一行人就往二门去,二门前有个大院子,院子里灯火辉煌,有一个内侍打扮的人立在最前头,身后几个人弓着身子正将几抬楠木箱子放下来。那内侍见
人来了,笑着先问太夫人和贺琰好:“咱家恭祝贺太夫人长命百岁,福寿安康!侯爷官运亨通!”
太夫人笑着让人塞了个大红封去,嘴里说:“托贵人的福!”
贺琰笑问:“贵人这是还有几家儿要走呢?”
那内侍搭着个拂尘,望了眼贺琰,笑应:“您这儿是头一家!不仅圣上赐了赏,太后娘娘也赐了下来!得两处赏,您是头一份!”边说着话儿又从袖里拿了卷五彩绣九爪金龙踏云纹布卷儿来,这东西阖府都熟,连忙都跪下了。行昭跪在最后头,大过年下圣旨这是做什么呢?边想边听那内侍尖细的声音说:“临安侯贺琰嫡长女贺行昭接旨!”
行昭怔住,连忙往前小跑,又跪伏在地上。
“奉天诰命,皇帝制曰。临安候贺琰嫡长女贺氏,定京盂县人,名门毓秀,幼承庭训。年少且淑和,性方且柔嘉。封温阳县主....”
行昭愣在原地,前世有这一出吗?没有吧!
来不及细想,谢过恩,那内侍又将那几台贺礼留下,道了个贺:“恭喜温阳县主得封!初五,可记得去慈和宫叩头谢恩呢!”
这算是点明了是谁封的这名号,不是姨母封的,是顾太后....
行昭愣在冰凉的青砖地上没回过神,太夫人却回过神来了,招呼着人去又去打赏内侍。
内侍一走,满院子里的人眉飞色舞起来,二夫人喜气洋洋地向大夫人讨酒喝,却被太夫人喝住,“我们家皇后出过,太后出过,县主也出过!沉住点气,心里念着皇恩浩荡就好!”
太夫人此话一出,都静默下去了。也是,大周朝的县主既无封邑,又无赏地,除了每年能得一点俸禄,倒也没什么大用处。贺家还不缺个县主来撑门面
。大夫人虽高兴,也有些遗憾怎么不将景哥儿的世子位也一道封了呢,好歹凑个双喜临门。这样一想,便拉着二夫人与三夫人去搀太夫人,又往里头走。
行昭却心乱如麻,忽而福至心灵,“蹭”地一下,起了身去瞧放在匣子上的清单,果然在上头找到了一个前世没有的东西——半边刻明月流水纹路的白玉铜镜,指名给大夫人的!
行昭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托盘里的那半面铜镜,这分明是对物!太后赐给大夫人的只是阴面!
“母亲也得了个怪东西!”行昭扬了扬手里头的那半面镜子,高声唤道。
大夫人接过那半面镜子,有些诧异地左右打量,口里边念叨:“这东西...我怎么像在哪里见过....”
贺琰本是站在灯下与三爷说着话,余光瞥到有一处反光,心头莫名一颤,撇下三爷快步上前去。一把拿过大夫人手里的镜子,看清了,面色陡然垮了下
来,这样的半镜他也有一个,是刻阳文的。他一个,应邑一个,是十六岁那年两人分离时留作念想的,凑在一起才是个完整的太极状圆镜!
如今却以太后的名义送过来,太后应当是知道了,太后将破镜送来,是要破镜重圆的意思?那皇上知道吗?皇上的态度又是怎么样呢?指名给方氏,是为了警告他还是紧逼他?太后要插手了吗?
贺琰的面色在大红灯笼下,显得青白一片。大夫人则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行昭见贺琰反常,心落到了谷底,对半之物常常是有情之人一人一半,这个是阴面,那另一个就是阳面。阳面在哪里?不难猜出阳面在贺琰那里。那她能不能理解为太后已经知道了应邑与贺琰的情事,并且表示赞同,而突然册封自己县主,只是为了表示补偿与安抚呢....
第三十一章 谢恩
更新时间2013-8-20 19:43:43 字数:3010
太夫人沉得住气,大夫人一无所知,贺琰欲盖弥彰,几个关键人物都是一派风轻云淡,故而大家无论对行昭获封县主,还是太后赐下莫名其妙的对镜,都缄口不言,粉饰太平。
只有行昭的心中像有几百只老鼠齐挠一样,直痒。
初一初二不出门,初三初四扫祖坟,一连几天行昭都没有逮到机会和太夫人独处。到了初五,又要套上马车进宫谢恩去。阖家里,太夫人是超品夫人,大夫人是一品诰命,贺三爷的迁令下来了,总算是升上了堂官五品,三夫人的诰命却还没来得及。故而这次去的,也就是太夫人与大夫人,再加个新出炉的温阳县主,贺行昭。
进宫谢恩是大事,皆是按品大装,几人一车。车上,大夫人显得很高兴,和太夫人天南海北地扯,太夫人笑着应和。
拐过顺真门,就进皇城了,论你多大的勋贵,多高的官都要在这里下车。
慈和宫的内侍便领着往里走,太夫人笑着同他打招呼,又问了“...都有谁家的夫人到了?”内侍一一答了,不过来了两三家人。行昭心忖,贺家向来都是赶早不赶晚的。
进慈和宫次间候着,将进去,就有信中候闵家的太夫人带着几个媳妇来打招呼。大周的丹书铁券之家被废得越来越少,到了这一朝,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勋贵之间就更惺惺相惜了。
太夫人亲亲热热地和闵太夫人拉着手从养生饮食聊到儿女亲事,闵太夫人边拿眼瞧行昭边拉着太夫人的手说:“可惜我们阿范比温阳县主大了近十岁,否则我一定来提亲。”
县主没有特定副制,行昭穿着件银红双福纹镶锦竹斓边高腰襦裙,髻上簪了朵品红色的芍药绢花,正脱了玫瑰红灰鼠皮递给宫人,只装作没听到,微红一张脸垂首望地。
太夫人谦逊地摇摇头,先大赞了闵大奶奶的德行言工,又说:“....除夕夜里领到圣旨,又惊又喜,难得太后喜欢我们家娘子,又感怀皇后照拂——到底是嫡亲姨母。”贺家一直以谦逊温和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受封个县主虽然没什么大不了,却将一向低调的贺家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推到了高处,太夫人必须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解释。行昭在旁静静听,这些女眷话里的机锋试探,永远不会少。
这头说着话儿,人也都陆陆续续地来齐了,就有女官高声呼道:“太后娘娘到!”
众人便各家各处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便齐齐唱道:“愿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寿与天齐!”
不多时,就有一个五十来岁,面长眉挑,中等身材,看起来比太夫人年轻很多的妇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穿大红花样十样锦纹饰的应邑长公主。
“都平身吧!”顾太后出身不高,从采女爬到太后,宫中沉浮几十年,养成了无论何时说话都带了几分含蓄和低沉的习惯,待众人都起来了,又让宫女赐坐上茶。
行昭端手半坐在小杌上,垂首环了内堂一圈,前世她没有封号,轮不上她来。如今看来应邑在太后跟前真的很得宠啊,太后坐在上首,应邑就端了个锦墩坐在太后脚前,太后问询到哪家,只有应邑敢出言调笑几声。
“临安侯夫人和侯爷可喜欢那几件年礼?”顾太后向前倾了倾身子,面容带笑地越过太夫人,问大夫人。
行昭心头一紧,面色刷白。这算是证实了她的猜测!对镜是顾太后赏下的!她现在分明已经知道了所有事儿!
大夫人愣一愣,才起身一福,面色微赧地答:“皇恩浩荡,臣妾自然是十分喜欢的。侯爷...侯爷也很喜欢。”
顾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眼身边儿的应邑,又将眼落在了穿着一身红的行昭身上,扬了扬下颌:“这就是温阳县主?”
行昭心头一叹,脚上却没耽搁,连忙上前去。由太夫人出声答话,“这就是临安候长女,贺行昭,现年七岁...”
太后摆摆手,直道:“让她自己说。”
行昭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口里唱着吉祥话儿,又听上头这样的话,心头疑惑,还想让她说什么?说求求您太后行行好,管管您那不着调的女儿,还是说求求您不要给您女儿撑腰,助纣为虐赶走自家母亲?
行昭跪在地上,眼神定在青砖上,半天没开口。大夫人急得在后头揪帕子,鼓足气开口:“她——”
一个她字儿没完,就听见应邑巧笑一声打断:“行昭是个十分乖巧的小娘子,拙言慎行,极似临安候。贺家家教十分好,母后瞧瞧前朝的贺皇后就知道了。”话说完,又让人将行昭扶起来,朝着行昭温声温气地说:“可是太后娘娘亲封的你温阳县主哟,还不谢过太后。”
行昭抿了抿唇,心头直冒火,应邑这手套近乎玩得不错,她当行昭果真是五六岁的孩童,对太夫人选择曲意奉承,对贺琰选择威逼利诱,对行昭则选择诱哄收买,妄图各个击破。皇家里长大的她似乎却忘了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在利益和亲缘之间,选择利益!
“行昭感怀天恩,珍而重之,却无以为报。”好歹开了口,行昭说完垂了眸子,语气干涩地说。
太夫人一直面色含笑,却没有眼尖的人发现,她紧紧攥成拳头的手陡然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