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罗家当真没瞧上行景呢?
行昭赶紧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去脑子外头去,自家哥哥又壮实又老实。实乃居家出行之必备良品,既能挥上阵杀敌,又能眯眼扮乖撞憨。嫁给行景虽然是风险大了点儿,可嫁给定京城那些养花逗虫的纨绔们要容忍一妾二妾外室伶人,一辈子就过得不可怜?
行昭手握在扇柄上,狭长笔直的白玉扇柄冰得沁人,好吧,风险不止大了那么一点点,嫁给行景,需要应付贺家复杂的家世,承担夺嫡争储失败的风险,行差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若她并不喜欢老六,也未必不会屈从于与旁人一样深宅大院。和不同的女人,管事勾心斗角,鸡毛蒜皮的生活。是也很让人绝望,可胜在平安稳妥。
罗家会怎么选?
今天应当就会有答案。
行昭到的时候,时辰还蛮早,欢宜自从有了孕后便住在了雨花巷。一副居家打扮,乌压压的一头青丝蓬蓬松松地低低挽在身后,绛紫色的绫裙,没画眉点唇的一张素脸,双手撑在后腰,小腹就有些显出来了。
紫藤花枝落下来,光影下衔接。行昭无端想起了赐婚圣旨还没下,欢宜懒洋洋地靠在窗棂前的贵妃榻时的模样。
时光走得多快啊,快得明朗少女眨眼间都快当妈了。
行昭绕过拱门,欢宜一眼就瞅见了,撑着腰招手笑言:“怎么来得这样早,正盯着仆从们摆置花草...饿了吗?小厨房还有碗乳酪蛋羹。”
行昭笑着摇头,身子往里探了探,努努嘴:“哥哥还没来?”
“哪儿能啊,昨儿个住这儿来着。一早拉着阿桓去后院晨练了。”
行昭点点头,随手吩咐了个小丫鬟:“...去后院瞧瞧,甭让他们练得个满头大汗的,叫客人瞧见不好看...”话一顿,那丫鬟应了喏,就埋头往前走。
行昭脑子里过了过,赶紧提了声量唤住她,“先别去!”又道,“打好热水,备几身短褐衣裳,过会子罗夫人来,叫他们换上衣裳,再抹把脸就过来。”
欢宜瞅着行昭笑,敛了敛裙裾往前走,轻笑:“这桩亲事,难得你这样积极。”
婆媳,姑嫂天生的敌人。前者是怕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后头也差不离。没娶媳妇儿之前,就是妹子一个人的哥哥,娶了媳妇儿,得先是别人的丈夫、父亲,这才轮到妹子。
行昭笑笑,伸手去搀欢宜。
雨花巷和罗府离得远,吓得帖子是用午膳,下午听戏,虽不太和定京城里的规矩去,但归根究底是为女方家着想——怕晚了,九城营卫司盘问得严,都是女眷,就算是跟着仆从,走夜路难免也怕。
就在邢氏手头捏把汗做最后准备的时候,罗夫人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个一般打扮的小娘子,秋杏杭绸的衣裳,绣了三道云纹边儿的综裙,戴着一模一样的赤金翡翠项圈,只是一个身量高挑,一个看起来太稚气了。
高些的那个便是罗家嫡长女,后一个是...罗夫人统共三子一女,也没听说过罗家长房还有庶女...
罗夫人把两个小娘子推出来,温声细语:“大的是我们家大姑娘阿徽,小的这个是我们家二姑娘,二叔家的女儿,将满八岁。”
原来是二房的女儿。
今日名为宴请,实为相看,带着罗二姑娘来?若不是罗家二姑娘的年岁实在太小了些,行昭险些以为罗夫人是要来拿二房的姑娘替自家闺女的苦差...
两个小娘子规规矩矩行过安,邢氏只备了一份儿礼,一看情形,笑呵呵地从腕上褪下一对水头极好的老坑玻璃种手镯子,顺势挽上罗大姑娘的手腕上。罗二姑娘年岁小戴不住,便呆呆愣愣地接过来,一双小肉手捧着镯子,仰起一张包子脸,声细如蚊蚋:“平西侯夫人,平西侯没有在府里吗?”
问得没头没脑的,软软的声音加上眨巴眨巴的一双大眼,欢宜揪着行昭的袖口。感觉自个儿一颗心都快化了。
罗夫人赶紧把罗二姑娘往里揽了揽,赶紧解释:“从小就喜欢听话本子,一直崇敬方都督骁勇英武,小丫头一听今儿个来平西侯府,非得闹着来,谁拦都拦不住。最后还是老太太发话,这才一并领着来,平西侯夫人千万勿怪...”
邢氏哪里会怪?扬声让人上茶上糕点。东拉西扯从西市集的柿饼好吃,再到东边儿胡同口的冻皮儿好吃。
反正拉家常的时候,不晓得到底该说,就说吃食,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行昭眉梢一抬,朝欢宜默默比了个六的手势,欢宜随即敛眉低笑。
罗家答应这门亲事,至少有六成把握了。
里厢的女人们说着话儿,外头突然变得闹闹嚷嚷的。邢氏一道打发人去瞧,一道笑说:“铁定是家里两个小郎君晨练完了。臭气烘烘的,您甭怪罪。”
罗夫人眼往窗棂瞅了瞅,摆摆手:“小郎君可是日日都晨练?”
“逢天晴就跑操,逢天阴就蹲马步。晨练完了就去书斋背书,哪个时候背完,哪个时候才准吃饭。”邢氏一笑。“景哥儿是哥哥,侯爷练他比练桓哥儿还狠,咱们武将人家出身,哪天让侯爷领着两小子去给罗阁老请安,请罗阁老好生教一教这两皮小子。”
罗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间就有小丫头通禀,邢氏让两人进来。
两个身量都极高,穿着短褐,还冒着热气儿的郎君一进来,怎么说呢,感觉很壮观...
结结实实的身形,不急不缓的步调,黝黑的面容,还有一双极亮又憨沉的眼神。
猛男兄就是猛男兄,一进来,感觉将门口的光都给挡住了。
行景目不斜视,先行一步,撩袍给邢氏和罗夫人行礼:“阿景给舅母、罗夫人问安。”
声如洪钟,音却压得不低不高。
要看一个人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躲躲闪闪的定藏着坏心眼,眼神往上勾的大多都目中无人,不敢和别人直视的常常是胆小如鼠。
行景眼神收敛,却没有平静无波,定在黄花梨木把手之上,显得很恭谨却不恭顺。
罗夫人很满意行景的表现,罗大姑娘也很满意,咳咳,她满意的是扑面而来的浓重的男子汉气息...
简而言之,行景一身壮实的毽子肉。
行昭比了个八的手势给欢宜看。
定京城里的公子哥儿油头粉面,眉画得比柳叶儿还弯,唇勾得比春色还媚,行景这样的爷们儿多难得啊,更何况,人罗家也挺喜欢方家的,否则小娘子家家的怎么就像崇敬英雄豪杰一样,崇敬着方祈?
照邢氏的意思,本来是安排着要不去游湖,要不垂吊,游湖人太杂,垂吊太安静,都不能好好说上话。
好容易克服障碍,请来了一个新进京的三泰班来唱戏听,罗夫人听得津津有味,行昭眼神却放在了台上挥水袖的那名青衣身上,眼色一抬,莲玉知机而退。
听到一半,罗夫人转了头凑过来和邢氏小声说话儿:“...扬名伯往后就住在雨花巷了?不回九井胡同了?”
邢氏眼神从戏台转向了台下,“哪儿能啊,统共十五天,十五天一完又得回福建去。外放的官儿没那么容易调回京当堂官儿。九井胡同那处的爵位是不想争的,同您说句掏心窝子话儿,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嫡子?嫡子算什么?填房生的照旧有嫡子的名份在。”
也就是说要自立门户,在福建先过渡,再不回贺家了!
没有正经婆婆,相貌堂堂,一身本事,脾性看起来也好得很,夺嫡立储之争,放假也未必会输掉!
罗夫人再看了眼邢氏风轻云淡停息的模样,心里头有了决断。
行昭看在眼里,抬了抬下颌,九成,哦不,十成把握。
正文 第两百零六章 坎坷(上)
既然有了十成把握,行昭便喜气洋洋地回了凤仪殿交差,一五一十全说给方皇后听,说到行景进来请安的时候,小娘子嘴快咧到了耳朵根儿,眼睛瞪得大大:“...哥哥一进屋来,罗家大姑娘想抬眼看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瞧,只好端着茶盅,借着喝水的功夫抬眼瞅瞅。不瞅不要紧,一瞅完,整张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阿妩当时就觉得有戏,定京城里规矩一般宴请不都是留用一顿饭就算是礼节了吗?临到天儿黑了,罗夫人一双眼都在戏台上没提要走,舅母便乐得合不拢嘴地吩咐仆从将藏了几年的美酿老窖都给拿出来待客...到最后的时候,怕路上遇见九城营卫司的盘查,还拿了舅舅的名帖给罗夫人,又派了几个护院跟着...”
留用两顿饭那是通家之好的礼数,拿了名帖...名帖是随便好拿的?那可就当成一家人来待了!
一个冒冒失失地拿了出来,偏偏另一个也接了!
八字有了一撇,不对,这八字儿啊,撇捺都快写完喽!
方皇后喜上眉梢,连声唤来林公公:“...现在正好夏天,好捉大雁,明儿个就吩咐围场的人留个心。”一想围场是顾先令在管,顿了顿,“算了,别让顾家人经手,他们家人一屋子的扫把星,心眼长在脸上,没得坏了咱们家的大喜事儿。明儿个让人去雨花巷给平西侯知会一声儿让他吩咐人留点儿心。大雁是忠贞之鸟,得用一对儿活的才算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