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氏心里存着气,只淡淡说:“圣后协助圣上处理朝政之事,日理万机,自是忙得很。臣妾之事不是很重要,不过还是劳烦圣后这般记在心上了。”
独孤后眉心不自觉一皱,但她掩盖得好,笑着走过去,握住独孤氏的手:“姐姐,我们是一母同出的亲姐妹,你怎这般客气?”顿了顿又道,“虽然我现在贵为皇后,可你到底是我姐姐,夙尧是我侄子,我难道还能害了你们不成?”
既然提到了夙尧,既然这话头已经开了,独孤氏也不打算绕圈子。
“既然圣后这般说了,那么臣妾也将话敞开了说。”她看着皇后,目光坚定,“臣妾知道,让夙尧娶那云家之女,是圣后您暗中授意的。但是,夙尧是臣妾的儿子,儿子娶谁做媳妇,为娘的总不能不管吧?要李家娶寒门之女,这事说破了天,我也不会同意的。”
独孤后虽然理解姐姐此刻的心情,但她一向是以大局为重的人,自是不会这般感情用事。况且,她这般做也着实是为李家好,瓦解世族,是她跟圣上必须要做的事情,世族之势渐弱,以云盎为首的寒门之族必然崛起,到时候,他李家与云家为亲家,便也只会一直兴旺下去。
虽说此时她着实存了私心想要先拿李家开刀破了贵族血统,但从长远角度看,却是双方互利的,姐姐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有些事独孤后不便多说,只道:“个中缘由,若是姐姐不明白,大可以回去问问唐国公。本宫想,这唐国公既是愿意与云家结亲,必是明白其中道理的。”
“什么叫做愿意接受?李家对大兴忠心耿耿,即便国公爷不愿意,他能驳了圣后您的意思么?”独孤后觉得妹妹真是欺人太甚,心里气急了,难免话也说得难听,“圣后您不要忘了,当初带兵打入京城时,到底谁的功劳最大!若不是国公爷他不愿意做……”
“你住口!”李烈突然推门而入,狠狠瞪了自己妻子一眼,然后跪在独孤后跟前,微微垂首道,“臣行事莽撞,请圣后恕罪!”
虽然方才姐姐的话被突然闯门而入的唐国公打断了,但她后面想说的是什么,独孤后心里清清楚楚。是的,当初带兵入京,确实是唐国公的功劳最大,甚至,功高盖了主。
她庆幸姐姐后面的话被打断了,否则,话都说开了,姐姐这大不敬的罪,是治,还是不治……
“唐国公快些起来。”独孤后亲手虚扶了李烈一把,笑容温和,“本宫在与夫人话些家常,也没什么大事,国公爷于大兴社稷江山有功,又是本宫姐夫,何必行如此大礼?”
李烈站起身子,抱拳道:“圣后是君,李烈只是个臣子,臣子见了君主,自是该行君臣之礼。”顿了会儿,又道,“圣后,此次西夏一战,臣打算带着犬子去。至于跟云家的亲事,臣想等云姑娘长大几岁再说。”
“谁说夙尧要去出征了?”独孤氏不愿意相信,这西夏国哪是这般好打的,那镇南王边关守了七八年,结果还不是着了人家的套。
夙尧若是去了,还不得七年八载见不着面,这凭什么?
李烈这事尚未告诉妻子,向独孤后行礼道:“若是圣后同意,臣便这样做了。”
独孤后有私心,她一方面希望李家一直为皇家所用,为杨家染外安内冲锋陷阵。但另一方面,又忌惮李家兵权。她虽不想李家彻底垮掉,但更不愿意李家的威信高过杨家。
李夙尧若是再立了战功,这李家军,怕是不那么好控制了。她得回去跟圣上商量,想个万全的应对法子才行。
“本宫自是没有意见,唐国公一心为国,李家一门忠烈,本宫与圣上甚欣慰。”独孤后笑说,“本宫也得回宫了,还望唐国公将事情的重要性好好与夫人说说。”
李烈连连称是,然后携着妻子退了出去。
走得远了,独孤氏才猛地甩开丈夫的手,眼里有了泪意:“你去打百越的时候,一走便是两年,我跟夙尧堪堪盼了你两年。这才回来多久?你却又是要去打战,你去就算了,还非得带着儿子!你不是不知道,这夙尧是我命根子!你跟我商量了吗?凭什么!”
李烈怕妻子不同意,也跟儿子商量好了,原是打算临行前再跟妻子说的。但今天圣后在,他便也就将话当着妻子的面说了,妻子心里的委屈,他懂,也确实怪他,不该瞒得如此深。
常年行军在外,他最舍不得的就是妻儿,将妻子揽在怀里,抚着她的发说:“现在朝廷的局势,你没看得懂,二圣的心思,你也没揣度得透。为夫这般做,是为你们为了李家好,你知道你刚才那话若是说出了口,为夫还能有命吗?”
独孤氏擦了擦眼泪,事后想想也觉得当时太冲动了,虽说圣后是自己妹妹,可毕竟那是大不敬的话。况且,她们姐妹俩,现已嫁为人夫,自是会以夫家利益为重。亲情比起利益名望权势地位,已是算不得什么了。
独孤氏想得通了,打算先跟着丈夫回去,找到了儿子李夙尧。李夙尧见九王跟太子都来了,便不愿意走,独孤氏也就随了他。
李夙尧瞧着不远处正跟着一群贵女们玩放风筝的婉娘,指给太子看:“瞧,那位就是云三小姐。”怕太子认不出,特地加了句,“圆圆的矮矮的那个,旁边那个年纪长点的,高挑点的,是她姐姐。”
太子瞧了婉娘一眼,向着李夙尧淡然一笑,转头再去瞧时,正见曼娘欲捡起漂到湖面上的那只风筝。女子十四五的年华,身姿曼妙,不似一般贵女那般娇气,杨佼心里忽然颤了下,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心中升起。
“捡风筝的那位姑娘,真是云家小姐?”他记得表弟跟他说过,这云三娘有个姐姐,弹得一手好琴,莫非就是她?
第三十二章
李夙尧正专心瞧着婉娘,对太子的话没过心,只含糊应了声。
太子见李夙尧应了,心中一喜,觉得这少女,或许就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位女子。表弟说她弹得一手好琴,他相信表弟的话。此番与她初次相见,又是对她一见钟情,这不是缘分,又会是什么?
两年前,母后做主,给他娶了元氏女为太子妃。元氏女性孤傲,为人不知情趣,冷淡得很,他并不喜爱自己的太子妃,反倒对府上养的几个乐姬感兴趣。但那些乐姬并非良家女,就算他喜爱她们的琴技,她们也是没有资格给自己生儿育女的。
可这云氏女不同,虽出身寒门,但到底是将门千金。纵然身份不够,但做个太子昭训宝林还是可以的。
此番想着,他已是暗暗下了决心,待回去好好跟母后商量。
曼娘替贵女们捡了落到湖面上的风筝,亲手递给了窦华兰,自己却不怎么想玩了。那些贵女原是瞧不起曼娘婉娘姐妹的,但曼娘性子活络,人也生得水灵,心肠还好,一番相处下来,有贵女跟她说,等自己生辰时也要邀请她们姐妹去府上玩儿。
婉娘转头忽然见到了九王,眼睛一亮,立即拉着姐姐的手往九王这边来。
九王对婉娘的脚步声很熟悉,老早就听得出来了,笑着看向她的方向:“原来云三小姐也在,额头上的伤可有好些了?”
这些日子以来,九王府的马车每隔三日就会来一趟云府,薛神医亲自给婉娘敷药。内服外敷,半个多月下来,婉娘额头的伤疤明显好了很多。
“多谢九王挂心,我已经好得多了,估计再敷几次,应该就能痊愈了。”婉娘低眉顺眼,恭敬地回九王的话。
李夙尧见自己直接被肉丸子忽略,老大不高兴了,重重哼道:“好了你也美不了,好了你也还是个肉丸子!”虎着脸,薄唇抿得紧紧的,垂眸瞧婉娘,“肉丸子,等你长大了还这么胖,没人愿意娶你做妻子!”
曼娘看不惯妹妹被人欺负,见这害人精李世子竟然当面奚落嘲笑妹妹,立即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看着他:“你就是个罪魁祸首,你害我妹妹毁容在先,出言讥讽在后,还是世族公子呢,你懂礼貌不!谁说我妹妹胖了,我妹妹可美着呢,将来嫁谁都不会嫁你!”
呦呵!长这么大,可还没人敢这般骂过他李夙尧呢,他长到十三岁,向来只有自己骂人的份,这云家的闺女,胆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肥!
太子知晓表弟的脾性,眼瞧着他就要跳起来了,太子立即劝和道:“夙尧,这可就是你的不对,怎么说两位云小姐也是骠骑将军的女儿,你怎可对她们这般无礼?”推了推他表弟,使眼色,“还不快给两位云小姐致歉!”
要李夙尧给女人道歉?那简直就是六月飞雪冬月干旱,不可能的事情!
李夙尧跟他爹一样,是个急性子暴脾气,此番受了这等侮辱,还得强行往肚子里咽,真真是要被气死了!
九王静静坐在一旁的轮椅上,垂着眸子没说话,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却笑得颇为凄凉。待到太子将李夙尧强行拉走,婉娘也将自己姐姐强行拉走后,九王才抬起眼睛,往婉娘离开的方向望去,眸子里有些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