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暮迟险些低呼出声,想想霜晚的伤势不是好了大半,怎么这会儿又病了?她心头焦虑,想再听听刘茹她们说些什么,可她们的话题马上就被打断。
“皇上驾到!”听得这宏亮的一声,正殿的秀女们连忙分开两侧,跪了下去。
暮迟也赶紧低头跪着,就见那龙纹锦的黄色缎靴在眼前行过,而后,是男子威严的声音:“平身。”
她们站起,仍是不能抬头。
选人的程序倒是简单,皇帝按着顺序在每个秀女面前停下,或问几句话,或瞧过一眼后,就决定了女子会否享有皇恩。暮迟站的位置偏远,便暗恼了自己不懂得争位子,若是霜晚在,定会拉着她去前面的。现在就怕皇上看乏了,到后边没了兴致。然而心里又是忐忑,皇帝是见过自己的,若是看上了,应该早就赐了名,像霜晚那样……
暮迟想到了霜晚,便担心起她的病情,不禁心不在焉起来。
已经有几位被喊了留用,又听得皇帝身边那近侍宣道:“封宁氏心兰为兰良侍。”
“什么名字?”
暮迟还恍惚着,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直觉就答道:“暮迟。”
鼻间闻得清冽的龙涎香气,眼前已是一片明黄慑人,上头威龙耀爪和如意祥云清晰可见。暮迟这才猛地发现刚刚是皇帝问话,自己这样应答自是失礼至极。
她当下心急如焚,不知做何弥补。幸而皇上没有怪罪,只是低吟:“长空暮色记依稀,连天蒹葭唱别离,可叹伊人何处去,溪畔小楼迟朝夕。暮迟,真是让人忍不住怜惜的名字。”
暮迟不敢贸然接话,就见皇帝已执起自己的手,细细看着。
十指纤长,毕竟是没有做过重活的大家闺秀,一双手丝绸般滑腻。而白皙的手背上,精雕细琢着一株丹红勾勒的梅花,被薄粉色的衣袖遮着,若隐若现。皇帝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迫她抬头。
暮迟此时羞红了脸色,双颊飞霞,宛如春园中最娇艳的花。额际一朵红梅静静绽放,柳叶弯的细眉,娇怯的眼眸载着秋水,便仿佛要让人溺毙般,沉醉下去。
她自然不敢直视皇上,但这样的英武俊气,已让一颗芳心撼动不止。
皇上终是放开了她,在帖子上写了几笔,就听近侍宣道:“封林氏暮迟为梅御侍。”
暮迟一怔,心中欣喜若狂。
之后又是站了一会儿,才准了她们离开。好些没中选的,今日便要离宫归家去。有了名分的,自然不能再住在秀女专属的紫藤宫,便由得管事的安排居处。
暮迟和宁心兰各为御侍,良侍,被安排进了芷兰宫,与梁贵人同住。
“小姐果真中选了,还是和户部尚书的千金居同一品!这样一来,小姐在宫中的地位就落实了呢。”银朱一直侯在紫宣殿的外头,一听见那近侍的宣词,早就乐不可遏。
暮迟本来还飘忽着,听见了银朱的声音,也喜道:“多亏了有你细心,连手上都不忘画上梅花,才惹了皇上注意。”
“听说皇上常是执手识人的。”银朱脱口道。
“你听谁说的?”
银朱侍奉过几届秀女,会知道也不足以为奇。暮迟只是随口问问,然而原是兴高采烈的银朱却闪过了一丝惊慌,吞吐道:“小姐,奴婢是听……”她看了一眼暮迟的脸色,后又下定了决心,“梅花妆是静贵人的吩咐。”
言归于好
暮迟进来的时候,霜晚正让人侍候着喝药。
她素来最怕苦药,上一次染上风寒让顾无极逼着喂药时还能凭意气喝下,现在没人管着,便任性地死活不肯碰。
“你本来就是自讨苦吃,现在真要吃苦怎么又不肯了?”明魅语意风凉,干脆就把药碗一放,懒得理她了。
“霜晚……”暮迟才刚踏进门,看见霜晚面容憔悴的样子,心里愧疚得很,也没疑心明魅这个宫婢居然对主子态度嚣张,
“姐姐。”见是暮迟来了,她精神一振,高兴道,“刚听说了你的事,本想去恭喜的,可惜头还晕得很。”
暮迟赶紧说:“不用的,你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这些日子以来我似乎不是受伤就生病,没少让姐姐担心呢。”她笑了,“明魅,把药拿来。”
这会儿倒是肯喝了,明魅端了药过去。幸好还是热着的,要不然凉了更苦。
“对不起霜晚,我昨晚说了那么过分的话。”犹豫了几分,暮迟满是歉然地道。
她一鼓作气喝了药,拣了块梅干到嘴里解苦,酸得眯起了眼。
暮迟以为她生了气,半晌却见她哧地一笑,眼里亮晶晶的,“从小到大,姐姐哪次不是这样?一生了气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要不先等你气消就不能和你多说话。可是呀,每次一睡醒姐姐就后悔自己发过脾气,先来讲和的总还是姐姐。”
暮迟脸一红,“我就是这性子嘛。”
“那姐姐现在愿意听我解释了?”
暮迟点了点头,这时挽香正好沏了一壶茶端进来,一时间浓郁的茉莉茶香溢了满屋。
“刚采了新鲜的茉莉做茶,我现在除了药什么都不能喝,就孝敬姐姐了。”她一扬手,丫鬟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了明魅在旁。她便说了皇后怀疑过她的清白的事情,还有她这贵人之位的要害。暮迟单纯天真,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宫中权术,听得一惊一乍的。
“怎么这般可怕?霜晚,那你不会有事情吧?”
“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已有了法子对付。”
霜晚现在其实处境微妙,她是有名分的后妃中唯一没有被皇上宣召过的。若她这样继续病弱下去,倒是一个避开皇帝与妃嫔之争的方法。反而是暮迟,她与宁心兰地位相当,怕会也成了谁人的眼中刺。
“姐姐是和梁贵人,兰良侍同住一宫么?”
暮迟点了头,道:“梁贵人那边已经请过安了,贵人很是和气,还送了我一个玉镯子。”
“容我看看。”
暮迟便把玉镯子摘了下来,乍看下去那玉温润通透,霜晚拿在手里仔细瞧了,竟发现玉身上有处细小的刮痕。宫中人无不谨小慎微,这样有瑕疵的东西哪是能送出去的?梁贵人此举无非是在暗示暮迟是次品,不足以与之争宠。
霜晚凛了神色,把玉镯子递还给暮迟,道:“玉镯子贵重,若是不留心碰坏了怕会惹梁贵人不高兴,姐姐回去后还是把它收起来吧。”
和其他妃嫔相比,梁贵人并没有显赫家世。父亲只是个小地方官员,她在宫里六年才坐得贵人之位,且无子嗣。新秀一来,她必定觉得自己的地位受了威胁。当日在皇后面前多嘴称赞了宁心兰,也应是早已洞悉宁心兰和皇后的关系才会刻意讨好。
暮迟和她同住一宫,实为不妥。
“姐姐,我的居处和芷兰宫毕竟隔得远了,姐姐若有事情,要自己多注意些。”霜晚顿了顿,“别太信任人……”
“被你这么说得我都怕了,后宫妃子都是侍奉皇上,恩宠随圣意,哪有这么多权谋诡计在里头?霜晚你就是爱疑心,身子才会总也养不好。”
知道和暮迟多说后宫之争也是无用,她只是笑了笑,幸而银朱那丫头还算伶俐,就让她多注意着点吧。
许是刚被册封为御侍,暮迟脸上还留有娇怯之意。
霜晚沉默了一阵,面容一肃,便问道:“姐姐,你说我从没问过你是否愿意进宫。那我现在便问你,你可会后悔?”
“霜晚?”
“昨晚我想了一整夜,我以前的确忽略了姐姐的想法。伴君如伴虎,姐姐也是知道的。不止如此,皇帝不会是你的夫君,不会是你的良人。他是天子,拥有的是这后宫里所有女人。你若爱上他,将来少不了伤心的时候。而要在这群女人中分得一杯羹,你得有万般能耐。姐姐,你有这样的准备么?”话说的是那么残酷而现实,霜晚从前只把皇宫当做最好的避难所,但一想到暮迟可能爱上皇帝了,便觉得自己错了。
很可能错得离谱。
“如果你后悔,现在还有办法让你远离。”
暮迟刚被册封,要离开皇宫谈何容易,但霜晚此时的表情不带半分儿戏。只要暮迟一点头,再困难她也会想办法,至于爹那边,她会把暮迟藏好,一个人应付。
然而暮迟却只是看着她,眼里有着温柔的笑意,“不会后悔的。霜晚,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其实从我们进京开始我便一直在想,如果我嫁了个平凡男子,每天为着柴米油盐发愁,那我以后才要后悔。他是九五之尊,盼他怜宠的女子那么多,既然我已成了他的妃子,那我便要他爱我。霜晚,我定会让他爱上我!”
暮迟神采奕奕,俏丽的脸上桃花般娇红,染上的是年轻姑娘自信的颜色。
然而之后一连数天,暮迟都没有机会见到皇帝。不止如此,皇帝没有宣召过任何一个新进后宫的妃子,而又是夜夜宿在惠妃的金钟殿。皇帝不宣,就是她们每天使出浑身解数争相斗艳,也没半分用处。即使宁心兰有皇后做靠山,还不是一样见不到皇上一面?
眼见着秋意渐凉,正当她们都要开始焦急的时候,管事李大人带来了一道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