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听得皇帝提及霜晚,他面上波澜不兴,仍是那样无所谓的笑容,“对,寻常女子而已,并未从她口中知获林啸天之事。”
皇帝又继续道:“听说林啸天的两个女儿也在这次的秀女当中,将她们留在朕的身边,正好能够借此牵制林啸天。”
顾无极闻言,向皇帝淡淡地扫去一眼,而后收敛了笑容。皇帝说这句话时,原本英挺的五官稍稍扭曲,面上亦浮现了阴寒笑意。当今皇帝虽与先帝不同,有着兴国的雄心,却有一点与先帝相像,便是沉溺美色。
而且皇帝是个多疑的人,他自然知道皇帝并不是完全信任自己,甚至对他有些忌惮,若被皇帝知道他有任何在乎的人,恐怕也会暗中想方设法利用。
霜晚现在只是林啸天女儿的身份,就已经引起皇帝的注意。若是再让皇帝知道了他对霜晚有特殊的感情,霜晚恐怕会沦为皇帝用以牵制他的棋子。他心中满是提防,又猛地看见皇帝手上拿着的,赫然是霜晚的发饰!
顾无极微眯起了眼,暗含的凌厉杀气有那么一瞬间就要爆发出来。幸而皇帝未有所觉,只是见他盯着自己手中的发饰,便语气平常地解释:“这是在观月亭里捡到的。你在这里应该也听见了方才一曲天籁。除了沾衣,朕从未听过有人的琴技如此出众!可惜朕到那里时,并没看见是谁。”皇帝的语气颇有些遗憾。
原来皇帝未与霜晚照面,顾无极已然恢复平静,只道:“方才的琴声确是一绝。”
他本也有些意外除了明魅,是谁会在深夜弹琴。
原来是她……
他一改先前懒洋洋的坐姿,突然站起身来。
皇帝已有一年没见过这个三弟,去年最后一次见面,是他浑身浴血,手提一把长剑,杀入正殿。即使明知那是做戏,但当时有那么一瞬间,皇帝却真的觉得害怕了。
顾无极的身高比皇帝本就要高出些许,此刻他站在皇帝面前,常年练武下形成的巍然气势自然袭来,让皇帝瞬间就感到了巨大的压迫感。他缓缓走近,但只是轻拍皇帝的肩头,淡淡地道:“皇上,时候不早了,您出来太久,恐怕不妥。”
“也、也对。那朕先走了。”皇帝竟然有些结巴起来。
牢门一打开,七人影卫早已侯在门口。
皇帝走后,牢门外面重新落锁,刑部大牢跟皇帝来时一样,回归静寂无声。
顾无极独自一人沐浴在窗前月光下,唇角扬起了极淡的笑意。
他翻开手掌,不知何时,银色的蝴蝶发饰已到了他的手中,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锋芒初现
回到紫藤宫后,霜晚便把剩余的蝴蝶发饰藏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里。暮迟仍在睡着,秀女寝宫里不会有人来巡查,应当没人发现她离开过。
第二天起得稍微晚了,醒来时暮迟已经梳洗完毕,正和银朱两人站在门口聊着什么。
她刚走过去,便听到银朱说:“真是奇怪呢,我服侍过几届秀女,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规矩。”
“这可怎么办,我真的完全不会呀。”
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暮迟看起来好焦急,双眼也漫开了水雾。见她过来,又着急地道:“霜晚,怎么办?刚刚李大人过来说,这次选秀的秀女全都要考试!”
“考试?”这有些出乎意料,霜晚不禁觉得奇怪。为了顺利入选,她早就暗中安排爹在宫中的眼线打探过选秀的流程。本来只要进了宫,学几天规矩,最重要的是让皇上看过,就决定要不要留在宫中了,可从来没有听说要考试的。
暮迟抓着她的衣袖,早已泫然欲泣,“而且李大人让我们马上准备,下午就要开始了!”
皇宫里的规条向来按部就班,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举措并不寻常,霜晚心中疑惑更深,“姐姐先别急,知道是考什么吗?”
暮迟点了点头,但还是焦急得哽咽起来。银朱接过话道:“管事李大人说宫中临时决定要考秀女们的琴技,不合格的都要立即出宫。”
霜晚一怔,难怪暮迟惊慌至此。暮迟善舞,然而琴棋书画却是一样不通。莫说让她像明魅一般能够断断续续地弹成一首曲子,就是一般的指法,她也不会。为此四叔公常常取笑她不似个大家闺秀,暮迟却说有霜晚弹琴,她伴舞,就是极好的。
银朱又说:“霜晚小姐,这次琴技考试,技艺拔尖者,听说还能立即受赏。”
皇上应该在找昨夜弹琴之人,霜晚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么突然的琴试,表面却不动声色。若是个为了博得皇帝宠爱而苦练琴技的女子,一听这样的测试,肯定会想方设法夺得头筹,借以攀得高位。故此,皇帝才会让秀女们有个施展琴技的机会。然而霜晚一点也不愿意出这个风头,皇帝此举恐怕是找不到人的了。
看着暮迟满脸愁色,这下不好,没想到昨夜的一时兴起竟造成了这样的麻烦。
如果暮迟因为不会弹琴而落选,可就前功尽弃了。
暮迟和银朱都看着她,像是盼她能赶紧拿个主意。霜晚倒仍是镇定,偏头想了想,便问银朱:“有没有线?”
“缝补衣服的针线是有。”银朱果然伶俐,也不问用途,很快就取了线过来。
霜晚看了一眼,轻喃道:“粗了些,若是丝线更好。且先试一试吧。”
她把暮迟安置在古琴前,长线分别绕过自己的五指,再缠上暮迟指间。
“霜晚?”暮迟疑惑地看着她。
却见霜晚微微一笑,带了几分调皮地问:“姐姐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玩的扯线人偶?”
暮迟想起幼时娘亲常带姐妹二人到集市,那时候她看见小贩操纵木偶跳舞,极是新鲜,便吵闹着要买回去一个。可是买回去后她怎么也不会玩,反而是霜晚练了一会儿就能让木偶舞动起来。
暮迟看着自己手上缠着的长线,不禁破涕为笑,“霜晚,你要把我当人偶耍弄?”
霜晚当真点了点头。
操纵人的十指弹曲,可要比操纵木偶复杂百倍。但她此时神色悠然,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的手极巧,四叔公一个江湖人,之所以每年都去看她,除了爱听她弹琴,就是因为常要找她做一些复杂的机关暗器。
深吸口气,食指末端向外一弹,已做出挑弦的动作。只是三两声,她便已掌握力道。一旁的银朱瞠目看着霜晚手中复杂的指法,到了暮迟那里竟成了一首轻快的琴曲。光听此曲,弹琴的人表现出来的技艺并不算上乘,但是要通过测试,这样的水准已经够了。
她收了线,并未在意暮迟和银朱此时惊诧的眼神。
过了一会儿后,暮迟才喜出望外,直赞道:“还是霜晚厉害,考试时只要有霜晚在,一定可以蒙混过去!”
“那银朱这就去找些丝线回来!”丝线幼嫩精细,才不易被人发现。
见银朱很快就跑了出去,明魅又不知所踪,霜晚只好自己去打水洗漱。途径各个秀女的房门,无一不在议论着下午的琴试。她不禁觉得自己闯了祸,却又感到有些好笑。不过是一时兴起弹了首曲,却能引起轩然大波。昨夜的确是她疏忽了,在皇宫中的一举一动都得分外小心。
弦音高低错乱,纷纷弹响,紫藤宫中的秀女们趁着还有些时间,都开始争相练习起来。能来到这儿的大多是从过专门教授音律的老师学习的官家小姐,琴声虽然杂乱,却有一种别样的悦耳。然而突然有几声鸟叫掺杂在琴声中,霜晚抬起头,便见到四五只从未见过的大鸟在空中盘旋。
今日天朗气清,那几只大鸟如同碧空中点缀的云朵般雪白。她灵机一动,难得心情大好地拉了暮迟出来。银朱听她吩咐找了两个纸鸢,便也跟着跑到了开满紫藤花的院子里。
一阵风来,吹向东面,正是向着天和殿的位置。
暮迟见霜晚饶有兴致地摆弄着纸鸢,皱眉问:“其他人都在练习呢,我们这么出来玩好吗?”
霜晚只是笑着把一只纸鸢强塞到暮迟手里:
“难得今天天气好,姐姐,我们好久没有放纸鸢了呢。”
“可是……”
“下午的琴试有我啊,姐姐不必担心。”霜晚笑着,似是从未将下午的琴试放在眼里。暮迟这也就放下心来,她本就玩心重,一下就开心地带着纸鸢跑了起来。
两只纸鸢在空中飞得高高的,似乎吸引了那些白色的大鸟。鸟儿在紫藤宫上方盘旋不去,让这碧空多了几分热闹。
待她们玩得兴致正高,明魅才悄然出现。见了她,银朱正要训斥几句,她却连正眼也没看银朱,只径直走到霜晚旁边,说:“我去打探消息了。”她的神情凝重,“琴试是以多人合奏的方式进行的,弹奏的曲目是‘秋雁双飞’。”
秋雁双飞,这是二人合奏的曲子。
霜晚正在放线的手一顿,面上却波澜不惊。
明魅又继续说道:“宫中已经分配好了名单,你和暮迟姑娘弹奏的是不同的部分。暮迟姑娘似乎不懂琴,我知道你打算移花接木让她度过这关。可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你要怎么替她合奏这一曲?”明魅突然压低了声音,“即便你夜风的琴技有多超绝,也绝不可能做到同时弹奏双琴!皇帝此举是为了找出昨夜弹琴的人,只要你现在主动表明身份,说不定这场琴试就会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