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明魅道:“你体力不济,定是一直不曾好好休息,所以夜魈给你下了安神的药,让你完全放松地睡上一觉。”
霜晚不做声,有些意外这个气焰嚣张的明庄主正做着丫头的工作。突然想起顾无极让明魅侍候自己的事,原本以为她会宁死不屈,哪知道明魅还真当起她的侍女了。
不过,放一个要杀她的人在她身边侍候,顾无极是故意整她的吧?
“擦脸吧。”
明魅见霜晚不理自己,便不高兴起来。她捞起盆里的毛巾,使劲拧了拧,就递过去。
“谢谢。”霜晚客气道。
刚睡醒的她还有些迷糊,一头秀发披散在肩头,露出半分慵懒的模样。半晌想到要先梳发,便走到梳妆台前。
她记得前天晚上是这屋子里是没有这样的摆设的。梳妆台上有一面很漂亮的菱花镜,雕刻以牡丹纹饰,铜色湛亮。其旁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里面是手镯、耳环等饰物。她怔了怔,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字画和刀剑。那两把剑剑鞘深黑幽亮,煞气逼人,是男儿的阳刚。而这里却是菱镜红妆,女儿的温柔。
本来要挽发的她,抓着木梳,一时怔忪。
明魅看她张望,却以为她要找顾无极,语气恶劣地打断她的遐思:“王爷不在这里,他昨天就去了山庄宴客,该是晚上才能回来。”
她听明魅提过建在半山腰的那座假的夜明山庄,不用想也知道顾无极正策划着什么。她清醒了些,也不对顾无极的去向表示关心,反而真把明魅当普通丫鬟般使唤着:“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明魅瞪着她,回话道:“我去厨房拿,夜魈还给你熬了药,应该也好了。”
趁着明魅出去,她给自己梳了普通的斜髻,还是只簪上了那支曾经染血的翼凰金簪,首饰盒里的饰物却是一样没碰。等明魅回来,她已梳妆完毕。
“吃吧。”明魅依旧态度生硬,霜晚却想笑。其实顾无极让明魅做她的侍女,本意是要有个人监视她而已,明魅完全不需要做这些事情的。
她也不点破,坐了下来。也许是她的动作慢了点,还没动筷,就听见明魅不高兴地道:“你放心吧,我没下毒!”
明魅这般模样倒让人想逗弄她了。霜晚笑了笑,径自取出一枚银针,试毒。对方果然被她的举动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好发作,只好哼了一声。
明魅已经对她下过两次杀手,多防备些总是好的。不过比起其他人,明魅太好懂,她还不放在心上。
“一会儿我有个朋友要来,你既然醒了,就跟我一起去。”
明魅倒是很快气消,又跟她搭起话来。
大概是顾无极事先吩咐过明魅不能让霜晚远离她的视线,霜晚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用过早膳,明魅便把她带到另一个房间。
房间布置得很是雅致,四扇木质屏风,上面用工笔手法精心绘制了花鸟图。正前方端放着一把古筝,很明显,这是一间琴房。
霜晚记起,夜魈说过她被一首筝曲迷住了,看来明魅是真的醉心于古筝。
好的筝曲,在应景时节弹起来,自是怡人心神。近年战乱少了,王公贵族们有了心思欣赏风花雪月,一些舞伶,琴姬也渐渐有了名望。东岳有一个公认技艺高超的琴姬,名唤夜风,甚至比养在皇宫中的沾衣姑娘还要受人追捧,可是却无人见过她的样貌,连是男是女都是个迷。
霜晚见明魅一脸期待兴奋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是谁要过来?”
不待回答,说时迟,一阵爽朗的笑声随着人影风一般地飘进了屋。等来人站定,霜晚看清了是谁,却是难得愣了一下。
此人约莫五六十年纪,光顶,面上胡须花白微翘,着黑白圆点装饰的灰布衫,看起来滑稽显眼。他的眼角有着很深的笑纹,那双眼睛也似乎是常年带笑,让他看起来亲切和蔼。他一眼就先看见了霜晚,笑容马上放大,惊讶地举起食指,就要说话。
霜晚站在明魅身后,心思一动,连忙对着他摇了好几次头。
明魅看了老头的举动,心生奇怪,便转过身看了看霜晚。霜晚的表情恢复如常,而那老头也很快会意,食指又乱点了一通,终于点到了屋里的古筝上,哈哈笑道:“好筝!好筝!”
明魅只当这老头举止怪异,并没有怀疑。她向霜晚简单介绍道:“这位是四叔公,我特别请他来教我学习筝曲的。你没什么事就坐那儿去,你运气好,四叔公的琴技,可不是一般人能欣赏到的。”
明魅似乎又忘记自己已被顾无极指为她的侍女了,仍是用着那夜明山庄庄主的语气。霜晚也不介意,但甫一坐下,就看见四叔公正朝她挤眉弄眼。
不用明魅介绍,她自然认得四叔公是谁。她与四叔公是忘年之交,每年四叔公都会特地到将军府看她呢。四叔公其实是江湖人对他的尊称,而四叔公姓什么,连她也不清楚。四叔公武功了得,壮年时曾因贪玩还硬闯过少林的十八罗汉阵,又有一段时间学了医,云游四海为路途中遇上的穷苦人家医病。霜晚的药草知识,就是他教授的。可惜他心不在武学,也不在医学,而是在乐谱上。霜晚心知这两人都是琴痴,一论起琴乐来怕是没完没了,便取了一本书打发时间。
午膳后,霜晚借口头晕需要休息。夜魈听说也去了那假的夜明山庄,明魅只得亲自帮她熬药。
霜晚才关上房门,果然,四叔公便从窗户那边溜了进来。
在被掳的情况下见到熟人,还是一个身怀绝技的熟人,简直是天公作美。
“四叔公,在这里见到您太好了。”
“还知道叫我一声四叔公啊,刚才怎么不理人?”老人家端起架子,但没一会儿又眉开眼笑,贼兮兮地问,“你这丫头,不是说去皇城嫁人了吗?怎么嫁到这里来了?”他摸了一把胡子,眨眨眼睛,“听说这里其实是北靖王的居所,原来你不当皇帝老婆,改当王妃了。”
“您在胡说什么啊?”霜晚看了看窗外,确定外头没人后才掩了窗门。
“不是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去年你可告诉我,要带你那没用的姐姐逃离你爹。最好的方法是那啥,对,去皇宫当娘娘,权势压过你爹,那你爹就不敢对你没用的姐姐动手了。”
“别总说暮迟没用。”在这琴痴眼里,不会弹琴的姑娘都是无用的。霜晚为他这歪理不知争辩了多少次,早就懒得多说,“我本来是要去皇宫的,但是路上出岔子了。”
“哎哟,你爹是西南大将军,送两个闺女去皇宫还能出啥岔子?”
“遇上了山贼,被铁鹰将军方旭救下,谁知北靖王就在押解途中逃出,还掳了我做人质,一路就到了这里。”霜晚把自己现在的处境做了最简单的说明,四叔公听着,花白的眉毛往一侧翘了上去,难得地神情凝重,“这么说来,丫头,你是被人绑了才来到这里的?”
霜晚点了点头。
四叔公环视了这屋子一周,突然便一拍桌,站起来道:
“走!有四叔公在,看这里谁还关得了你!”
霜晚却未有动静,只是沉静地看着四叔公。四叔公多年来游戏人间,从来是顽童心态,少有生气的时候,现在却为她动了怒。她笑了,把老头子拉着坐了下来,道:“现在还不能走,要先救一个人。而且我答应了方将军,必须助他擒拿北靖王。”
四叔公神情严肃,问道:“你真心想让北靖王被擒?”
顺着四叔公的目光,霜晚看到梳妆台上面的东西。这间房间是北靖王的主卧,一个被掳来的姑娘能随意出入这里,任谁也会猜测她和北靖王的关系。四叔公说起话来也不拐弯抹角,“丫头,你知道皇宫里的那些劳什子规定,你曾经被个男人带走,恐怕不好交代啊。”
霜晚顿时明白了四叔公在暗示着什么,面色一沉,“他没碰过我。”
四叔公听了她这话,却是一反严肃的神情,抖了抖他那花白的眉毛,一下笑了,连道了声:“有意思!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四叔公向来思维跳跃,霜晚不解地蹙了蹙眉。
只见四叔公认真道:“北靖王不是不喜欢你就是太喜欢你。”
见她只是盯着自己,老头子眉飞色舞地继续说着:“凭你的脑袋瓜子还看不出来北靖王对你的心思?丫头,不然你就留下来别管什么皇宫了!追求幸福很重要!”
霜晚噗嗤一笑,看着这四叔公,都要成媒婆了。
“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四叔公,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更何况,暮迟还在等我呢。”
“你就是太在乎你那姐姐!傻丫头,皇宫有什么好,一不小心做错事说错话,就连脑袋都没了!”
“我会当心。”
“你怎么这么固执啊!”老头子啧了一声,又问,“非得去皇宫是什么原因?”
四叔公虽常去西南将军府,但并不熟悉林啸天,也不曾听霜晚说起暮迟和林啸天不是亲生父女的事情。霜晚只得一叹,说:“爹想要暮迟的命。”
她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暮迟的身世,也就没说原因,只道:“所以我和爹打了赌,如果暮迟进宫为妃,以后爹就不再对她动手。否则,爹就一定会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