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睡一下,药熬好了我叫你。”不知是不是烧糊涂了,他看起来竟有点……温柔?
怎么可能睡得着?她只是睁着眼睛警惕地盯着他。没过多久,终于闻到空气里飘散起苦涩的味道。
“我去睡了,你们有事再叫我起来。”热心的妇人把药熬好端了进来,把碗交到顾无极手里,然后跟小孩睡到了一块。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霜晚乖,喝药了。”他舀起一勺黑色的汤汁,送到她嘴边。
她坐起身,但不肯张口。
“你不喝,我就嘴对嘴地喂你。”他恐吓。
她看他一眼,终于张口含下。药很苦,令她皱了眉头。
她不明白为什么顾无极不肯抛下她,有她在身边,明明就多出很多麻烦。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离开将军府的那天晚上,暮迟对她说的话。暮迟笑着,说要找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男人嫁了。
可是她从来就没有过这么天真的想法,也不认为自己可以遇到喜欢的人。
霜晚漫不经心地,任由顾无极喂她喝药。可是思绪突然被拉回,这一口药喂得又急又狠,她被呛到,狼狈地猛咳起来。她抬头看他,他的笑容里竟带着明显的故意。
霜晚有些恼火,抢过还在发烫的药碗,一鼓作气地喝下,然后又咳了一阵。
“好苦……”她小声地抱怨着。
头晕没有缓解,身上依然发着热,她马上躺下,但是睡不着。
外面又下起雨来,雨丝随着风飘进屋内。
顾无极站起,把窗户关上,但老旧的木质窗户已不严实,就算关紧了还是会有雨飘进来。他便找了块木板搁在窗户上,挡住了雨。
风停了,屋内变得温暖起来。
他那天生桀骜的眼看着她时,沾染了暖意。
烛火熄灭,他脱了外衣,不避讳地上了床。
食指的指节轻触她的脸颊,像婴儿般柔软滑腻。
霜晚还醒着,右手握住了怀中藏着的匕首,猛地睁眼,不料看见他淡淡的笑容。那种没有带着嘲讽的笑容,竟然让她心悸。
“你……不要离我这么近,会传染的。”她开口,声音微哑。
“不抱着你,万一你逃走了怎么办?”
他的手轻薄地伸进了她的衣内,她脸色白了白,想阻止,可是不够气力。
那手故意地从她胸前掠过,惹来战栗。她瞪他,脸色难看地瞪着他。然后,他抢走了她的匕首。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随时想着要杀我?”
唯一可能保身的匕首被抢去,她知道自己已无胜算,便干脆闭了眼,任性道:
“我要睡了,别吵我。”
她听到他的闷笑,有点生气。
“喂,有什么好笑的?”或许是那碗药开始生效,她觉得精神了些,又有力气跟他说话。
“你还真是可爱。”他仍是笑。
可爱?是有趣才对吧?所以他才非要把她留在身边。
她皱眉,不大高兴地想要转身背对他。可是他不让,就是有办法让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啦。”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
“好了,我不欺负病人,你睡吧。”
第一次,顾无极比她还要先睡着。靠近他的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霜晚略微仰起头看他。闭着那双轻狂的眼,他脸部的线条看起来比醒着时要柔和许多。脸上的那道刀疤正在愈合,似乎没那么恐怖了。
她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偎近了些。意识渐渐模糊,但她知道,她正依赖这个男人。
流云犹忆当年歌
远处有鸡的啼叫声,天已经该亮了。连夜的雨还没有停,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外头的天空灰蒙蒙的,黑云笼罩着大地。
在第一声鸡叫啼起时,恍惚间听到有人急切地叫着她的名字。
明明浑身发着高热,她却觉得冷。本能地抱紧了身边的人,竟发觉他的热度让她产生了眷恋。
“娘,这个大姐姐怎么了?”童稚的声音带着疑问,小手拉了拉妇人的衣服。
妇人焦虑的神情在看着孩子的时候变成慈祥的面容,哄着:“姐姐生重病了,来,娘带你们上隔壁玩去。”
“娘,下雨了,我才不要出去。”
妇人神色为难,像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风邪传染。
一只大手探向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很舒服。然后沉稳的声音响起,“这附近哪里找得到马车?”
“只有山下的小镇里有。”
男人站起来了,似乎要出门去。突然失去温暖的热源,她就像一下跌入冰窖。
“不要走……”她意识不清地低喃。
“我很快回来。”
她难受着,却又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道剧烈的敲门声。
妇人很快上前开门,嘴里念道:“小相公,你回来也不用敲得这么急啊,看把我孩子吓的。”
开了门,外头却是几张陌生的脸。他们身穿蓑衣,带着官帽,竟是一些官兵。雨水沿着帽檐不断滴下,下方是一张张煞气十足的脸。妇人错愕着,问:“几位官爷,有什么事吗?”
霜晚听到妇人的声音后马上惊醒,她坐了起来,看到两个孩子正好奇地看着她。孩子们想开口跟她说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嫂,有没有一男一女到你这里来过?男的面上有道刀疤,女的是个美人。”
妇人神色紧张了起来,有点结巴地问:“官爷,这两人是什么人啊?”
“是两个恶贼,不仅在侯大人家里偷了东西,还把侯大人打成了重伤。看见这两人没有?”
“这……”妇人目光闪烁,被官兵看出端倪。
“搜!”官兵硬是闯了进去,可屋内除了两个孩子,并没有其他人。
两个孩子看突然闯进来这么多人,吓得哭了。
“人呢?你把他们藏哪儿了?”官兵粗鲁地抓起妇人的衣领,吓得妇人直哆嗦。妇人拼命摇头,直觉这些官兵比他们口中的恶贼凶狠。
官兵没有这么快放弃,把小木屋里的东西翻得乱糟糟的,衣橱、床底,藏得下人的地方都被搜过。然后,他们拉开窗边的木板。凉风夹着雨丝飘进屋里来,外面空荡荡的。
“追!”官兵们这才离开,放过了吓得发抖的妇人和孩子。
雨不停地下着,透过茂密的枝叶,落在山间的泥土上,形成一片片水洼。四处不见人的踪影,雨声单调得令人烦躁。
出来时太匆忙,霜晚连鞋都来不及穿上。秀气白皙的脚如今染上大片脏污,趾头上有被割破的痕迹,上头的伤口有些深,还不住地往外冒着血珠。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往林子深处逃去。
她没想到候应劫的动作这么快,竟然搜到这个山里来了。如果被他捉到,后果不堪设想。
她发着高烧,一下子就在林子里迷了路。
相似的景色,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道闪电割开了天空,紧接着响起了巨雷。她捂着耳朵蹲了下来,被吓得不轻。到处都是树木,找不到可以躲的地方。雨像要跟她作对一样,越下越大了。
霜晚记得娘死的那一年的冬天,她一个人跑了出去,也是迷了路,小小的身子在路上冻得发抖。她躲在一座庙里整整一天,但是,已经没有人会来找她了……
头越来越重,脑中好几次出现空白。她咬着唇,命令自己,绝对不可以晕过去。在这种深林里,又下着大雨,不管是被官兵找到,还是被野兽闻到气味,都是死路一条。
不可以死在这里,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走了一会儿,步伐已经颠簸。她觉得头是沉的,身上是冷的。衣服早就湿透,唯有瑟瑟发抖。
“顾无极,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她自嘲,但至少还有力气抱怨。都是他害她感染风寒,都是他掳她出来。要不然,又怎会这般狼狈?
她咳了一阵,允许自己靠在树上休息一会儿。
“那边有没有?”远处传来官兵的声音,霜晚凛了神色,往山林更深处走去。
远处突然亮起火光,总算看到一个住家。阴雨天气下,天色暗淡无光,那盏昏黄的灯竟像亮起了一丝暖意。
风又大了些,夹杂着雨和泥土的气味,一股淡淡的兰花香传来。但环顾四周,只见绿树,不见花踪。朝着那昏黄的灯光走去,香味愈发浓郁,几乎让人以为自己误入春园。
风雨中,她看见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少年一身白衣,在这阴冷的山林,伴随这股兰花雅香,竟如梦似幻。
雨这般大,他却一身干爽。
长发如墨,以金丝束起。皓雪白衣随风舞动,带出阵阵清幽兰香。少年的肌肤竟也像雪一般洁白,纤细的骨架让他略显瘦弱,可是那眼中显现的杀气却让人不敢小觑。他的左耳被嵌入一颗深蓝宝石,泛着幽蓝黯光,为这单调的雪白平添一抹异色。
腰间一把玉箫,上头隐约可见“云忆”二字。
他站在那里,只怕此时当真满园春景,也要黯然失色。
那双无情冰冷的眼正紧盯着她,带着一丝敌意,明显不愿让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