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说有好消息告诉我们,是不是就是这个?晚上摆宴席不摆,咱们可是沾你的光打牙祭啦!”
“什么时候生个大胖小子?”
七嘴八舌,不一而足,这群丘八大兵们倒是叫什么的都有。
安清悠何时见过这等场面,此刻倒是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并不是刚刚得知丈夫要率军远征塞外,而是自己成了一个压寨夫人,正在土匪头子的挟裹之下冲着寨中的喽啰家眷们亮相了。
“宴席当然是要摆的,不过老子说的好消息可不是指这个,告诉大家一件事,咱们这些年秘密窝在这个山谷营盘里,眼下终于要出去了!咱们要去打北胡啦!”
“打北胡”三个字一说,众人竟是陡然的一静,接下来却是爆发出一阵震天价般的欢呼之声。
安清悠静静地注视着下面那些五花八门的各色人等,却觉得越看越是奇怪,尤其是那些兵将的女眷,竟是无一人像自己这般的担忧心乱,反倒是人人脸上都有些兴奋激动之色。
“家里的男人就要上战场了,她们……她们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么?”安清悠抬起头来,对着萧洛辰轻轻地问道。
“都是兄弟姐妹丈夫儿子,谁说她们不担心,只不过……”
萧洛辰似是欲言又止,可是并没有把话说完,手上缰绳一松,却是对着安清悠轻轻地道:“走!下马!咱们去下头看看!”
说话间缰绳一立,却是率先跳下了马来,接着把安清悠亦是接下了马鞍,两人缓步走下了台去,登时被人团团围住,围绕着欢呼个不停。
不多时那火头军们便已备好了宴席,这宴席却不像那京城之中那般富贵花俏,亦不像桃源谷中那般风味十足,尽是一锅锅的大锅菜,整块的羊肉炖着,腾腾地冒着热气。
众人一圈圈地围坐了起来,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地连吃带喝,尽显一派粗豪之像。
安清悠也随着丈夫加入了其中一个圈子,萧洛辰是这里的主将,围绕着他的倒都是一群军官将领。
酒是劣酒,也是烈酒。安清悠本就心中有事,那酒放在口中一过,却是一下子便呛了出来,只惹得旁边那些男人们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若是放到了北胡,那女人说不定比男人还要能喝,一灌便是一皮袋子。嫂子你这秀秀气气的喝酒法子可是不行啊!”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军官笑着叫道。
“去去去,人家嫂子一看便是城里面官宦人家出来的,哪能像那些北胡婆娘一般的粗!再说咱们眼下就要出去了,这窝在山谷里学北胡的日子也快到头了。你当将军还要嫂子也来练这个?”一个面孔白净的军官大声反驳,说话居然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这些军官众人有的粗豪,有得亦是细致,此刻你一句我一句,安清悠听在耳中,却是陡然间脑子里一闪,不禁出声问道:“这里是……特地模仿的北胡?”
“娘子聪明,一猜便准。”
萧洛辰轻轻点头,转过脸来向着那几个军官喝道:“你们几个,倒是都说说自己的身份来历!”
那络腮胡子的军官喝了一大口酒,瓮声瓮气地道:
“在下名叫冯大安,马军都统,原本是个北疆居住的小生意人,九年前直娘贼的北胡人到咱们大梁这边打草谷,我所在的那个县城被开了城,我爹妈媳妇统统被杀了个一干二净。可怜我那刚出生没两个月的孩子,被北胡骑兵一蹄子踩到了马下。我投了边军,拼了命的打仗,后来将军在边军里挑人,说是要杀北胡最大的头子,咱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名来。嘿嘿!没想到在这山谷里居然又娶了媳妇生了娃,一呆便是五年。如今终于要出去打北胡了,嘿嘿,我真恨不得现在就走!”
这络腮胡子冯大安看似粗豪,可是说起来当年全家惨祸的时候,眼圈也不禁微微发红。
旁边那白净面孔的军官在他背上轻拍了两记以示安慰,抬起头来道:“在下张永志,家父本是京城礼部博教司的吏员,还曾在安德佑安大人手下供过职。在下投笔从戎之前,亦是曾有过秀才功名!”
这人显然还知道安家,安清悠不禁微微一怔,却听那张永志又道:
“六年前大梁和北胡和亲,家姊被选入了随琪公主陪嫁的队伍,去北胡不到半年,就被……糟蹋殁了。家父母悲痛之下双双一病不起,不过半年皆是西去。我想跑到北胡去投边军,却阴差阳错地进了四方楼,后来将军要选人组辰字营,我便来到了这里,这些年蒙将军提携,倒是成了将军的亲卫队长。”
这张永志脸上不带一丝神情,说起自己的身世来竟是说不出的冷静,冷静的让人觉得害怕。
旁边又有一个军官开了口,低声说道:“在下名叫李强,原是乃是北疆一带的军户……”
这些军官居然俱是与北胡有着深仇大恨之人,此刻一个个报着来历,讲得却俱是自己的悲惨往事,安清悠听着听着,忽然间站了起来,猛地向后退了两步。
萧洛辰见她神色有异,伸手便拉住了她,口中轻声唤道:“娘子……”
“别拉我……”
安清悠轻轻推开了萧洛辰的手,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知道你是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让我听这些。可是……可是我的心好乱……你,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走一走静一静,好好想一想。”
萧洛辰爱怜地看着他,眼光里却是带上了满满柔情,半晌才道:“好,你一个人待会儿,什么时候需要我,我一定会在你身边。”
安清悠慢慢地走了开去,萧洛辰却回到了原地,抄过皮袋子来猛地灌了一大口劣酒。
旁边那白净面孔的张永志低声道:“将军,嫂子会不会有事?要不要派人盯着点儿……”
“不用,我自己来,谁有我盯人的本事强?更何况……”
萧洛辰向着安清悠的背影看了一眼,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更何况,她原本就是个坚强的女人,比我坚强!”
【作者题外话】:第一更,第二更中午奉上!
文章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辰字营间痴儿女(下)
在这仿佛北胡草原一般的青草地上,安清悠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却是心头烦乱无比。
“呦,这不是可贺敦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走,没去陪将军?”
忽然间背后一声女子的叫声,安清悠回过头来,却见是一群军中的女眷。
“我……他们男人要讲男人的事,我不便听,就一个人出来走走。”
安清悠胡乱编了个借口,却听着为首的那个女眷一脸打抱不平的神色道:
“便是这样,那也不能不安排可贺敦一下啊,怎么就孤零零的把你撇在一边?这男人们就是粗心,走走走,到我们那边儿去!”
安清悠还待推辞,那些军眷们却早拉着她来到了一个女人圈子。
这里连民风亦是模仿着北胡,女人们也有酒。
安清悠看看那领头把自己拉来的女眷,只见她跑前跑后的忙个不停,一边大声叫着可贺敦来咱们这了,一边招呼着周围的女人们喝酒吃肉。不禁出声问道:“你们……你们干嘛都叫我可贺敦?这是什么意思?”
“北胡话,他们首领的女人都叫可贺敦!咱们这里人人都听将军的,自然该叫你可贺敦了。”
那女眷笑嘻嘻的回着话,却是嘭的一声把一碗盛好的菜肴放到了安清悠的面前,热情地道:
“来!可贺敦!男人们有军务让他们说他们的,咱们别饿着!”
面前大肉炖粉条子犹自冒着热气,安清悠却愕然发现,此刻男人们行当出征之时,这些女人的脸上居然一个个地都带着笑容。
端起碗来轻轻咬了一口那比手指头还粗的粉条,安清悠却是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纳闷,抬头问道:
“你们的男人们就要去打仗了,可是你们为什么……为什么倒是一个个都这么兴高采烈的样子,那打仗可是……可是没准儿的事儿,你们就不担心么?“
这话一说,周围忽然静了一静,那领头的女眷脸色微微一暗,可是却旋即又笑了起来,对着安清悠说道:
“担心啊,怎么不担心,可是这男人们到了战场上刀枪无眼,咱们这些做女人的在家里担心这个又有什么用?这规矩……嗨!二姐你是最早从边关过来的,这规矩你熟,你来说!”
那被称作二姐的军眷年龄已是不小,头上都有了些白发,此刻却是看着安清悠笑道:“可贺敦是新来的不知道,这个倒不是那北胡人的习俗,乃是咱们北疆边城里军户的规矩!”
“咱们汉人的规矩?”
安清悠大感意外,没想到这一行一坐都模仿北胡的地方居然有个汉人的规矩,却见那二姐点点头说道:
“可贺敦这模样,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怕是倒不晓得这边塞穷军户的苦处。平日屯田,战时出兵打仗,那北胡人号称男女老幼都是战士,咱们这些边塞的军户不也是如此?男人们上阵打仗了,咱们做女人的也有做女人的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