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心思一收,注意到苏少卿似乎要抬手行礼,想到有一面之缘的孙秀青,隐约记起了这个苏少卿似乎就是孙秀青那个被杀的师兄,她心念一转,笑着开口:“苏先生一介文人,这般场面怕是不大看得惯吧?还是先去休息吧。”
苏少卿正要出言挑战陆小凤,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地多看了白昭几眼。
先前白昭指出他身份有问题,现在反而又把他说成一介文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昭接着说:“苏先生也无需太过担心,我看阎当家如果只求脱身还是能走得掉的。”
这回苏少卿敢肯定对方一定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和来意了,都把话说到这一步,无异于提醒他如果他此刻动手,以一敌多没有胜算,也不会对阎铁珊有所帮助,反而不如早点离开,也许还能接应一二。
能被独孤一鹤派来帮助阎铁珊的自然不会是笨蛋,他权衡片刻,向几人行礼告辞。
此刻纠缠西门吹雪的几人已经全部倒下了,阎铁珊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明明他的身材颇为壮硕,运起轻功离开水阁的时候却像是鹤一样轻盈,陆小凤立刻追了出去,白昭匆匆对花满楼说了一句话也跟着追出去。
水阁外的荷塘上人影闪动,荷叶轻轻摇晃,水面一片涟漪。
过了会儿,陆小凤和阎铁珊又回到了之前宴席上的位置,但荷塘上仍有两人,陆上的人全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荷塘中央。
西门吹雪提着剑静静地站在荷叶上,风姿秀彻,遗世独立。
但这不是众人震惊的缘由。
若只是静静站在荷叶上,或是登萍渡水,轻功高超之人都能做到,但是,任谁也是提气轻身快速掠过。
眼下众人却看到了从未想过的奇景。
有人像是庭除散步一般慢悠悠地从荷塘往岸边走来,也不特意挑拣路线,有时踏到荷叶上,荷叶动也不动,有时踏过水面,水面甚至没有一点波纹,就好似根本无人踏水而过。
这般轻功着实惊世骇俗,简直无异于西门吹雪一剑给人的震惊,甚至犹有过之。
此时最镇定的大概就是不能视物的花满楼了,正因为看不到,他反而不明白为何忽然之间万籁俱寂。
“陆小凤,怎么了?”
陆小凤还呆呆地看着水塘中悠闲漫步的少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愣愣地转头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你知道十一的轻功这般……”
这般好?
不,陆小凤觉得用“好”远远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论轻功,陆小凤也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高手,但他从未想过世上竟有比草上飞、踏雪无痕更可怕的轻功!哪怕是司空摘星,也没有这等轻功啊!
花满楼微微一怔,凝神听了片刻,悠悠笑道:“十一轻功极好,我早已知晓。”他顿了片刻,轻声补充,“若非她刻意,我亦听不出她的脚步声。”
花满楼目盲,却有听声辨位的过人耳力,陆小凤也曾说过他相信的十二样东西里有一样就是花满楼的耳朵。
如今花满楼坦诚他听不出司空十一的脚步声。
陆小凤神色微动,很快就展眉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会儿可叫我知道了为什么那个猴子回回都输给她了!我原以为是让着的,现下看来,谁让着谁还难说!”
白昭走到一半回头看了看,西门吹雪还亭亭玉立地站在荷叶上,似乎一点没有上岸的打算,她撇撇嘴继续借着“浮步”的道术往岸上走,等她翻过水阁的栏杆站好,总觉得一群人的神色都很古怪。
“这是怎么了?陆小凤,你千里迢迢地跑来找阎当家总不是为了见面就杀人吧?到底是什么事,大家坐下来慢慢谈。”
至于某位没法坐下的她就不管了。
方才白昭露了这么一手“绝世轻功”,众人眼中她的形象顿时高大了不少,听她这么说也颇有道理,一群人也就再次落座,至于旁边的尸首倒是无人管了。
阎铁珊感激地看向白昭,也不多说,叹了口气,看向陆小凤,神色黯然。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子对付一个老人?”
“因为这老人以前欠了别人的债,无论他多老,都要自己去还的。”
阎铁珊大声抗辩:“我欠的债,当然我自己还,但我几时欠过别人什么?”
“也许你没有欠,但严立本呢?”
“严立本”三个字似乎比西门吹雪的剑更加锋利,一下子就刺伤了阎铁珊。他的脸一阵扭曲,厉声道:“不错,我就是严立本,就是那个吃人不吐骨的严总管,但自从我到这里之后,我……”
“找死——!”
白昭突兀地厉声训斥,刹那之间从原处消失。
只听得当当两声,白昭已和人斗在一起。
准确地说,两人现下已不算是争斗,因为她们已经停手,因为那瞬息之间的交锋已经分出了胜负。
白昭手中漆黑的长剑抵在来人颈旁,只需轻轻一送就能让她去见阎王。
地上有着两截断剑,而来人脸色苍白,手无寸铁,显然地上的断剑便是她原先的兵器。
来人穿着一身黑鲨鱼皮的水靠,身材纤美,乌发还滴着水,显然是从荷塘中潜过来打算暗杀阎铁珊的,但她没料到那么隐秘的出手竟然被人看到,更没想到,在那种间不容发的时候,竟然有人能一击断了她的长剑,直接迫得她进退不得。
“我……”她正想说些什么,颈边的长剑忽然剑锋一侧,威胁的意味再清楚不过。
“暗箭伤人,必有内情。在我问你之前,给我闭嘴,否则我手中长剑怕是握不稳。”白昭勾起嘴角,半真半假地补道:“很久没杀人,我刚才可是很不容易才忍住一剑结果你的冲动。”
上官飞燕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哼哼!
白昭转头看向阎铁珊,“阎当家请继续说,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你如何了?”
阎铁珊对上白昭的视线,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热切的感激之情。
若说先前她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走下来,现在则是实实在在地救了他一命。两人本无交情,能得到如此援手,怎不令他感慨万千,当下打定主意只要过得这次坎,定会以“司空十一”为上宾。
阎铁珊到底是经过大风浪,很快就打叠好了心思,大声道:“不错,我是严立本,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严总管,但自从我改名阎铁珊,我纵然不是十分本分的生意人,也有八分地道!谁人待我好,我对他自然十分义气,谁待我不好,也莫怪我心狠手黑!陆小凤,你说我欠了债,你倒是说清楚,我欠了谁,又欠的什么?”
陆小凤有些担心地看看“丹凤公主”,却不好直接求情,只得先对上阎铁珊质问的神色,朗声道:“大金鹏王托我向你讨回昔日旧债!”
阎铁珊一怔,随后朗声大笑,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他?!哈哈哈哈哈,凭他也配提‘讨债’两字!若非他懦弱无能,毫无担当,我等怎会弃他而去!那笔财富纵然属于金鹏王朝,也绝不是他私人财产!不愿复国的王储凭什么来讨债!”
这一番话说完,陆小凤愣了,“丹凤公主”的脸色则是惨白惨白。
真相大白
阎铁珊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反而指责如今的“大金鹏王”没有资格获得金鹏王朝的财富。
这些话显然和“大金鹏王”所说的完全不同。
陆小凤先入为主,认定了“大金鹏王”和“丹凤公主”是受害者,这才从被半强迫半欺骗地带到所谓的“王宫”转而以“正义”的立场开始为他们讨债,决意一一向关中珠宝阎家的当家“阎铁珊”、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和天下首富“霍休”讨回那笔财富。丹凤公主容貌极美,又妩媚多情,一路上和陆小凤颇有些“郎情妾意”或者说是“不清不楚”起来,陆小凤自然更加偏近于柔弱的公主一方,是以乍一听到如此指责不禁一愣,第一反应是莫非还在说谎?
陆小凤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旁边的“丹凤公主”,丹凤公主花容失色,一脸震惊又委屈的模样,似乎随时都要落下泪来。他目光一转,扫过一旁的花满楼和“司空十一”,或许因为两人并不像他这样有了立场偏向,两人都相当平静,“司空十一”还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瞅着“丹凤公主”。
白昭看到上官飞燕想要开口,当机立断,抢先开口问:“阎当家这么说,可有凭据?若是空口白话诬赖人,只怕我们的陆小凤大侠绝不会放过你。”
白昭问的正是众人想问的,自然没有人有异议,唯一有异议的上官飞燕被一柄长剑逼着喉咙,只能委屈地沉默着。
阎铁珊胆小怕死了一辈子,此时却忽然豪气起来,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小心翼翼藏了几十年的秘密全部说了出来。
昔日金鹏王朝覆灭,先王将王朝积累的财富和王储托付给四位重臣,他们带着年幼的王储来到中原伺机再起,却不料王储生性软弱,贪于享乐,几位心腹忠臣心灰意冷之余给王储留下了足够挥霍一生的财富,除了上官谨自愿留下照料王储,其他三人各自改名换姓进入中原,凭着那一笔惊人的财富,经过几十年后,各自闯下一片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