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笑了笑,显然没把这句话当真,又柔声叮嘱几句。
白昭直起身子,装模作样地开始翻检她那个根本就是拿来装样的包袱,右手放到一叠细软中间,神色微微凝重下来,右手缓缓握起,冷硬的触感逐渐清晰,有什么在她手中成型。她握住那个东西拿出来,虽然入手就已经确定,但是那片乌黑真的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皱了眉。
果真和她猜测的一样。
这一柄无法摆脱的“长生”之剑。
想到当初星魂的告诫,想到被埋到王宫之下的黑暗,白昭只能长叹一声,把长剑系到腰间。
花满楼听到金属的声音不禁转头,“……十一用剑?”
“啊……嗯,是啊。很惊讶吗?”白昭伸手在剑鞘上弹了一下,笑嘻嘻地说,“这可是一柄奇迹之剑。”
花满楼失笑。
“那可真是失敬了。”
泉鸣马车停在阎家大门外的时候,白昭眼尖地发现后面还有一辆马车正在驶来。
车上下来了一个锦衣青年,他一下车就盯着花满楼看,几秒后他直接高声叫着花满楼的名字跑了过来,激动地握住了花满楼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
花满楼素来平静的笑容里也多了一丝激动,原先那种眉目间的隐忧荡然无存。
“陆小凤,我也知道你定然好好的。看来,我们倒是赴了同一位主人的邀约。”
陆小凤开心地笑着说:“原本我只能喝两杯酒,现在我似乎能喝上两壶。”
他正高兴着,冷不防旁边传来一道泠泠的声音。
“美酒再香,也不能贪杯,酒色误人。”
陆小凤立刻浑身一个激灵,似乎这才注意到花满楼身旁还有个人,定睛一看,他立刻嘴角抽了抽。
“司空姑娘怎么也在这里?”
白昭走过去,笑着说:“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说话之间,一片薄薄的竹简从她袖口滑进了陆小凤的衣袖,很快被人接了过去。
她满意地笑了笑,走回花满楼身边也不多说。
陆小凤苦笑着说:“是,都是我的错。司空姑娘自然是哪里都可去得。”
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倒是很有默契地继续闲扯着,在旁人看来,这也就是几位好友久别重逢,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阎家是关中珠宝第一家,待客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差。
酒筵不在屋内,而是摆在水阁中。
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曲桥栏则是鲜红的。
在这四月的时节,清风吹来,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水阁里的灯并不多,却亮如白昼,因为四壁都悬着明珠,灯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线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桌旁除了阎家的总管霍天青,还有两位陪客,其中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卿,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
白昭听着那位清客苏少卿谈笑风生,说起南唐后主的轶事,视线最终定在苏少卿的右手上。
这么看了一会儿,苏少卿若有所觉,笑着看向白昭。
“司空姑娘有何高见?”
白昭笑了笑,“生平好武不好文,听史从来只有听别人‘高见’的份,可不敢贻笑大方。只是觉得苏先生若不习武,当真可惜。”
苏少卿被白昭这番话逗得想笑,他也确实微笑着接了话。
“司空姑娘此话何来?”
白昭看了看苏少卿,余光扫过霍天青,笑道:“苏先生的手是习剑的手。”
花满楼立刻开口:“十一。”
白昭一笑,“好啦,我又犯了老毛病,什么都往习武上说。苏先生莫要生气。”
在场诸人之中只有白昭一个女子,再加上她是韶华正好的年华,没有人会刻意为难她,她这么一说,苏少卿自然只会笑着说无妨。
但是在场诸人是否当真就把这句话当做玩笑了,那就只有各人自知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大笑着走进来,笑声又尖又细,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皮肤也十分细腻,只有脸上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显得很有男子气概。
“贵客临门,来,快摆酒,快摆酒。”
这正是阎家的当家阎铁珊。
阎铁珊一把拉住陆小凤的手,上下打量着,忽然大笑道:“你还是老样子,跟上次俺在泰山观日峰上看见你时,完全没有变,可是你的眉毛怎么只剩下两条了?”
正常人不是都只有两条眉毛?
白昭一愣,这才想起陆小凤原先的外号是四条眉毛,可是现在他的鼻子下面光溜溜的,一根胡须都找不到。
对了,这个情节她记起来了!陆小凤用两条眉毛换了西门吹雪出手相助!
换而言之,现在那个不如娶把剑当老婆的西门吹雪就在珠光宝气阁附近!
白昭四处张望了片刻,还真的给她张望到了一个可疑的地方。
远处的一个假山上蹲着一团白,若不仔细看就像一只大白鹅似的……
白昭再也忍不住,低头闷笑不已。
这年头想当大侠真不容易,为了保持出场时的“突然”和“神秘”,得做多少铺垫啊哈哈哈哈……
西门吹雪
白昭还在看着白鹅自得其乐,不料想那边热情好客的阎铁珊已经和陆小凤、花满楼寒暄完了,直接把话转到她这儿来了。
阎铁珊笑着说:“这位姑娘一见就是江南那水乡里出来的,俺们大老粗,不会说话,俺就觉得姑娘看着比俺这里的荷花还漂亮,俺记得那些个文人有个什么词儿来着?”
苏少卿在旁笑着接口:“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阎铁珊立刻点头,大笑着说:“对对对,就是这个!看俺这记性!姑娘远道而来,若是看上点什么珍珠宝石的,尽管随便拿,算俺送给姑娘的见面礼。”
白昭在那一瞬间有种“难道我是来抄家的吗”的疑惑感,她很快就把那种诡异的感觉压下去,礼貌地笑着回答:“承蒙阎当家赞叹,虽然我素来不爱首饰,冲着当家这句话,我定要好好看看当家得意的珠宝。”
阎铁珊本就是珠宝起家的,此刻是天下皆知的关中富豪,说到珠宝,谁人不知阎家声名。白昭客气这么一句,阎铁珊很是高兴,连连招呼几人落座,大声招呼着把老汾酒拿来不醉不归。
白昭惊喜地说:“汾酒?可是杏花汾?山西的汾酒可是真正的好东西,老酒更难得,阎当家果真豪爽,我这番真是来得值得了。”
花满楼的笑容微微一滞,那边陆小凤接过话去。
“大老板可要当心,别看司空姑娘水灵灵的模样,喝起酒来凶得很,只怕今天你这里的老汾酒剩不下了。”
白昭立刻横了陆小凤一眼,几乎立刻就接到对方回了一记眼刀。
看那种默契,也不是一两次就会形成的了。
她立刻把“陆小凤配合自己说谎”的猜测抹掉,哭笑不得地发现估计原主真和她一样是个好酒的。
大凡当官的,总有点爱好,吃喝嫖赌四个字,白昭对后两个敬谢不敏,前两字就做的比较到位了,秦朝那种时代,很多食材都不齐,更别说烹调方法还单调了,闹到最后她也就是养成了喝酒的习惯,而且还因为养尊处优养出了非好酒不想喝的毛病来。
汾酒历史悠久,起于殷商,在秦朝已经是经历多年工艺改革相对成熟的美酒了,至少没有那些一看就有真菌的浊酒来的可怕,入口也相对醇厚,若是以汾酒为基础,调出竹叶青,又是一种味道。
既然请客,主人家巴不得客人喜欢自己的安排。阎铁珊听到白昭这么说,倒是一副惊喜的样子,连连惊呼大家定要喝个痛快。
汾酒送上来之后,白昭也没和人客气,直接扒拉了一坛过来。
她刚刚打开酒坛,深吸一口气,嗅到美酒香气,相当满足地笑了起来。
果然天朝人民在吃喝从来用心,过了千百年,汾酒的味道又有改良了。
白昭正要满上自己的酒杯,手臂被人隔着衣袖轻轻握住,她不解地转头,对上花满楼温和的笑脸。
“十一,莫贪杯。”
这世上有多少扫兴的事儿?
其中之一就是喝酒不尽兴,更惨的是还没喝呢就被人拦了……
白昭很想说就这种度数的酒她喝个一坛也不会有事,但对着那张温和的笑脸,她愣是说不出口,总觉得越看背后越有些发凉,最后只好不大情愿地说:“哦,我晓得轻重。”
花满楼这才放了手,白昭先给对方倒了七分满,才给自己倒了一满杯,照例举起来先敬主人。
“阎当家盛情招待,十一先干为敬。”
说完白昭直接举杯喝下,动作快得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翻过杯子示意杯中空了。
阎铁珊拊掌大笑。
“好好好!司空姑娘女中豪杰!俺敬你一杯!”
一杯酒下肚,阎铁珊明显兴致高了一些,要不是顾忌着白昭是个女子,估计得拉着她再喝几杯,幸而陆小凤平素也是爱喝酒的,桌上根本不会冷场,很快就每人都喝了几杯酒下去。
白昭又一次去倒酒的时候又被花满楼捉住了手,这次对方态度很坚决,她试着挣了几下,无奈地看过去,然后更无奈地发现,如果花满楼眼睛没有问题,现在一定会是“怒瞪”这样的神色,因为他脸上的笑容都没了,一脸严肃,这点从他这次抓的力道也能得到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