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停的喃喃自语,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身子摇摇晃晃,轻飘得宛若一张纸。
被关进这个牢房的时候,九歌曾经路过了那个放着冰玉床的房间,虽然只匆匆的一眼,却并不妨碍她认出那张脸来,才赫然明白她心中恸然的执念。
她很久之前曾经来过疏勒,对他们的民族传说有所耳闻,其中有一条,将死去不久之人的尸体置于寒山冰玉之间,当尸体被冰封,死去之人的魂魄便会犹如冰封般被锁在身体内不被消散,待勾魂使者不耐烦径自离开,死者便会再度苏醒过来。
这些,当然不可能是真的,生命的消逝,是命运轮回的开始,哪怕是天帝都没有办法逆天而行。
九歌道:“公主何必自欺欺人,他早就已经死了,你心里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轮回来过,忘却前世今生,是一个新的开始,她这样的魅,生命逝去,永无来世。
她渐渐冷静下来,咬着唇不吭声,脸上眼泪簌簌而落,九歌微叹了口气,心中不忍却不得不说下去:“公主不妨好好想想,他临死前的心愿,怕也是希望公主在没有战争的国家平平安安的活下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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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头探脑溜进男子房间,男子正襟危坐在书桌前,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她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一股脑犹如顽猴扎进他怀里,嚷嚷:“大叔,你在看什么书?”
男子被她吓了一跳,大手一揽,笑呵呵将她搂进怀里,将手中书的标题摊到她面前:“认识字吗?你自己看。”
古朴的书本,显然被翻了无数多遍,书页泛黄卷叶,她小声的念出声音:“墨、子?——好奇怪的名字,这里面讲了些什么?”
“你自己看啊。”他直接将书递到她面前。
她嘿嘿直笑,“不嘛,大叔,这里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我要你讲给我听。”
早已习惯她的耍赖功夫,他无可奈何,只好道来:“墨子乃中原哲学其中一派的创始人,主张兼爱,非攻四字。”
她摇头晃脑:“兼爱、非攻,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天下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应该平等相爱,而不应该有战争。”
“可我常听人说,有了战争的胜利,国民才会有更好的生活。”
“傻丫头,哪里听来的这些?”他哭笑不得,大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饿了吗?我们去吃好东西。”
“欧耶!”她欢呼一声,即刻将方才的对话忘了一干二净,没有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
后来,每次见面,他都有意无意的跟她说一些类似的话,那时候她只觉得在他身边欢喜得不得了,哪里能注意到这许多,直到一日不小心在父王面前将这些话说出口。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父王对她生气,然后她被禁足了整整三天,第四日的早晨,父王叫人送了一封信给她。
那封信里简单的内容,已足够她恍然醒悟。
貘笛乃是中原墨家的首席弟子,游走于各国之间宣传墨家理念,与她的相遇,说不上是偶然。
原本尽力被她遗忘的过去,此刻想起来竟如此清晰,碧萝沉默不语,缓缓抬起手,手指摸到耳后,只听得“刺啦”一声,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被她扯了下来,她脸上恶作剧般的笑:“姑娘,你可曾见过这样的脸?”
传闻中疏勒公主名唤碧萝,天生丽质,貌美无双,眼尾下一滴泪痣,盈盈欲坠。
而眼前之人的脸,非但不美丽,甚至,不能称之为一张脸。
纵横交错的深红色疤痕,密密麻麻覆盖了半张脸,一半美貌如天仙,一半丑陋如恶魔。
“你们中原的相书上云,滴泪痣,意味着一生流水,半世飘零,果然不错,我五岁时,宫中曾遭遇过一场大火,我母后为了救我,死在那场大火中,那场火,也彻底烧毁了我的容颜,纵火的,正是你们中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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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终于赶在12点之前写完,俺又连更3天了,握拳!】
211 上穷碧落下黄泉
“我阿父说得没错,你们中原人阴险毒辣,毁了我的一生,即便有一天你们所有的人都被战马踩死,我都不会同情哪怕半分!”碧萝冷笑,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仿佛只有这种仇恨的念头,才能支撑起她剩余的人生,“我娘死了,他也死了,但凡我在意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都死了,呵……死了也好,反正,我命中注定孤独一生。他还想要我好好的活着?他都已经死了,我凭什么还要听他的?我就偏不让他如愿!”
“那日在沧州,公主的眼睛里还有爱,我相信,公主的心地是善良的,并不像表面那样绝情,我在这里等着公主的好消息。”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你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我。”碧萝笑着,道完这最后一句话,起身离开。
心中明明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可能再活过来,可心底总不愿意相信,直到被人毫不留情的戳穿,她才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腐烂流脓。
可她能怎么办?她没有办法停下来恁。
这一次,九歌没有阻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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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漫天,天地一片银白带。
马车疾驰在雪地上,马蹄翻飞,踏雪无声,一路行来,外边的风雪下得更大了,窗户扣得紧,不见风雪飘进,但闻得车外呼啸不绝的风声,似乎也能感觉到那种入骨的寒意。
“公主,我们已经到达沧州境内了,还要继续进城吗?”车厢外,侍从勒马轻问。
车内,本一直闭着眼假寐的年轻女子闻言缓缓睁开眼,然后低头看了看躺在自己怀中面色苍白仿佛已经死去的男子,贝齿咬得唇色雪白,指尖抚上脸颊,颤了颤,没有作声。
思绪蓦然转回到一日前。
沙迦城内最好的大夫战战兢兢跪在盛怒的她面前:“属下实在是无能为力,这位公子的病,属下从业多年,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不知从何治起,”见女子的剑转瞬已经逼到眼前,大夫大骇,忙不迭伸手去遮挡,口中急道,“公主!属下有一个建议,这位公子的病,兴许还有救!”
“你说。”
“中原有一位神医药王名唤涅阳,相传他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他的得意弟子近日正游历至沧州,离沙迦城不远,时间上还来得及,公主不妨去找他一试。”
就这样踏出第一步,然而此刻到了沧州城前,侍从还在外面等着她的答复,她却发现难以前行一步。
冰冷的指尖忽然被一双更加无温的大手抱住,她诧异低头,才发现男子竟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的看着他,眸中无喜无忧,宛如一汪春水。
她的眼泪扑簌落下来,哽咽着狠狠抱住他,孩子般的脆弱无助:“……我现在该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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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手指抬起想要擦拭她的眼泪,却因为虚弱只能举到半空,颓然落下,女子没有发觉他的意图,他苍白容颜上随即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别哭了,真丑。”
她哪里管这许多,誓要将这辈子的委屈都在此刻哭出来:“反正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丑了,我才不要管。”
见她不听,他方苦笑,轻柔唤她的名字:“阿萝,你先别哭,你还记不记得我欠你一个答案?”
她被短暂的转移了注意力,总算暂时止住了哭泣,抽噎着问他:“什么答案?”
“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天你气呼呼的拿着剑跑过来逼问我,问我为什么要接近你,为什么要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的身份?那次你还笨拙的用自己的剑把自己伤了。”说起这些的时候,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苍白如死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那是她刚从她父亲那里知道他的信息的时候,那时年纪小,什么都写在脸上,不肯听她父亲的话跟他断绝关系,反而是怒气冲冲跑来跟他对质,结果差点砍了自己的手掌不说,也什么答案都没有问出来,甚至,甚至跟他辩论的时候,不小心吻了他。
一个不能称之为吻的亲吻。
她永不会知道,那也是他这一生,最为珍贵美好的记忆。
“那时候我说,将来的某一天,等你长大了,我会告诉你,”他低缓的说着,脸上笑容飘忽,“而今,是时候可以告诉你了,我的确知道你是疏勒的公主,遇见你,自然也是带着目的性的,因为我的双亲,正是被你父王所杀。”
“我以为你是为了利用我宣传墨家理念……”她诧异开口,突然想到什么,不可置信开口,“这么说,你接近我,是为了替双亲报仇?”
他点头默认:“听说疏勒国王膝下唯有一爱女,我便打算借由你靠近你父王,但所有的预想都偏离了正确的方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想,这样小的姑娘,应该单纯天真,脸上怎会有那样怨毒的目光,那么她一定很不快乐吧……”
一眼万年,一念之差。
从此多年的陪伴,他竟慢慢打消心中复仇念头。
“你心中有恨,我不会逼你去原谅或许忘记,因为即便是我,当事实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无法轻易释怀,所以阿萝,遵从你自己的心,我们不去沧州,我们回去吧。”他握着她细瘦的手指,认真道。
她仿佛这才反应过来,却立刻朝着车外喊了一句:“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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