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要去闻香楼寻他?”
“自然不是,本座是贵宾,他自会派人来迎”
背手在后,戚无邪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的邪气狰狞令人头皮发麻,他径自推门,阔步而出。
几步之后,他站在夷则跟前。
戚无邪眸色一凛,眯着眼看了他半饷,喜怒不变道:“留着你的命,随本座来”
太簇一直跟在戚无邪的身后,听他下了特赦令,霍然上前了一步,搀着夷则站起身——这腿再跪下去,怕是要废了。
不等戚无邪走出浮屠门,先让太簇打发的南吕重新跑了回来,他手里捏着一份烫金华贵的请柬,小跑着到了戚无邪的跟前,单膝点地,捧上东西:“主上,闻香楼的伙计早晨送到东厂炼狱的请柬,属下方回去了一趟,于是一并取了过来。”
修长的两指夹起请柬,金粉银面儿纸,笔触细腻得画了几从清雅寡淡,却形似情花的妖莲,戚无邪心下嘲讽:画得皮毛却不描骨,不伦不类,自取其辱。
懒懒扫了一眼请柬上头的字儿,瘦金体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上书:“情花之主亲启,生死一局帝君山下,亲承謦欬,务必赏光,痴人酉苏敬邀。”
薄唇微启,喃喃之下是凉薄入骨的轻视:“酉苏……”
戚无邪轻笑一声,指尖一弹,请柬从他的指尖急速落下,扑呲一声,金粉埋入灰尘之底,清秀的字体湮没为尘,它们没了金银为衬的底气,只有低入尘埃也要挣扎出痴心相付的一片情之执念。
*
还不到生死局的时间,姜檀心依旧被困在房间之中。
锦绣座墩上,她坐蓐针毡,四目环顾之下,眼风瞥见桌案上那张脸谱面具,心中咯噔一声,从脚心升起的焦躁之意令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如果女公子是奔着戚无邪去的,那今日生死之局,想必他也会到场吧?
无奈自己面带脸谱,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她又无甚信心戚无邪能依着身段把她给认出来。 且最要命的是,即便是认出来了,他督公身手再好,也抵不过这场面上一把一把火铳的威力,贸然相救恐也为难……
正当她心思婉转之际,门口的锁落了。
摆弄了一阵,只听一声刺耳的门栓摩擦声,大门开启了一条缝,昨日的那个大汉探进半个脑袋,待寻到人之后朝她露出一笑:“丫头,到时辰了,咱们该走了!”
不置一言,姜檀心抄起手边的脸谱面具,往脸面上一扣,然后往脑后系上绑绳,好整以暇一番,迎着他走出了门。
重回喧天热闹的赌局大堂,人声鼎沸,呼声一片,兴致勃勃的赌徒掏出满身的金银在柜台上兑买筹码,你争我抢好不热闹。
徐步走着,她用尖锐的指甲戳着自己的虎口,将恐惧掐在手心之中。这样的动作,让她不禁想起戚无邪曾对说过的话,他说:痛着却不会死,如果不痛,怎么证明活着?
她心颤胆寒,那么如果连痛都成为奢侈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
抬眸四顾,身侧之人皆对她避而远之。
熙熙皆为利往,在这样一群视生命为草芥,利欲熏心的丑陋赌徒间,她迷茫奔走,挣扎逃窜,却仿佛怎么也跑不出孔方兄那四四方方的钱眼孔。
只有孤身一人,她的后脊背微微发凉,她想念那股幽然冷香,想念某个人凉薄的后背,如果他在……如果他在……
寻不见他,姜檀心眸色黯淡,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笑意,心下感叹:泥娃娃已经补好,可也许,她连当面拿给他的机会也没有了。
肩后有人一推,她跌进了后堂。
*
待她站稳后抬眸,眼前与她一样面带脸谱,脖系着数字木牌的“赌筹”大约有六七人。
他们有得靠在墙边,摊开着手哆哆嗦嗦吸食着黑膏子,来麻痹自己;有得左手按着右手,蹲在墙角,将头埋进膝盖之内,表情狰狞;还有得目色呆滞,已是十足的半个死人,他中了蛊毒一般受人操控,无血无肉的空皮囊。
姜檀心警惕着打量他们,一步一挪的站到了最边上,比起他们的身形健阔,五大三粗,她就愈发显娇小瘦弱,不堪一击,即使是全凭运气的生死搏杀,那些人也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运气又如何?六个人的生死赌局,你若胆颤手抖放过了前头之人,那么毋庸置疑,你必死无疑。
到了时辰,赌客纷纷从外堂涌了进来,昨日赢钱的今日照样饥肠辘辘,兴奋难隐,昨日输得也依旧踌躇满志,跃跃欲试。他们倚着身份筹码各自占领这个的地方,唯独不敢去碰设在正中央的两处雅座。
直至锣声响起,今日正主姗姗来迟,酉苏骨扇在手,月白袍衫裁出颀长的身形,他姿容艳绝,疏眉远山,眸中烟波含睇,刻骨风流,看得出今日他有准备的细细妆点了一番,笑意清浅的从门外走来。
台上嵘白见人,朝其躬身行礼,而后向其余的赌客言道:“这是白某的东家,今日为诸位助兴,东家也押了赌筹在场——白银五万两!”
众人唏嘘不已,果真是大家手笔,不同凡响!
酉苏扇骨在手,笑着扎了一圈儿半截子礼,算是尽过东主之仪了,他撩袍落座,翻起茶盘中倒覆得两只小茶盅,素手轻抬,提起一壶香茗茶炉,斟茶满水,自行一杯,又替未来之客倒了一杯。
掀开茶盘上一罐白糖,他各舀一勺细糖放进了香气正溢的的茶盅之内。
他举止阴柔,态度小心,满目柔情,而远远观望的姜檀心却眸色一凛,心下升起一股久违的暖意。
它驱逐冻意入骨的寒意,融化冰封得情花之血,心跳携着心中期冀砰然而跳,与呼吸同律,与性命共在……
“贵客到!”
门外有人高声迎唱,声如洪钟,音色嘹亮,在场众人皆回身探首,伸着脖子看去——
只见一袭黑袍男子徐步而来,他不冠墨发,不着高靴,通身一袭纯黑,没有多余繁乱的花纹襟边,腰际一方玄色腰带,上缀幽冥绿石,像地狱之源的鬼眼,泛着诡异地油光,盯得人毛骨悚然。
本以为酉苏公子已是俊美无双,堪称女颜男色,谁想与这位一比,虽不至于黯然失色,可也是风流尽失,惊艳不在。
来人姿容冠绝,举世难寻,最慑人心魄的并非其无俦容貌,而是他周身迫人的那股子邪气。
戚无邪不着红衣,不少人一时间还有晃过神来,他们抓耳挠腮,长吁短叹,除了惊叹来人姿容外,还径自在心里头冥思苦想:想着这般迫着死亡气息的绝美男人是谁?似乎……除了东厂的那位……好像也没别人了吧?
他娘的!脱了马甲就不是鳖了么,一个人能长着这样的,除了戚大督公还能有谁啊?!
醒过闷儿的众人,双眼一瞪,脖子一梗着,全部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没了一点赌博的高涨兴致,原本兴致勃勃围在前头的,此刻腿脚不利索,不由己的倒退了好几步,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宽敞的大路。
比起外人的慌不择路,酉苏眸色一亮,终于等来了期盼已久的人。
他不执一言,只是目光紧紧锁住了那个人,他的手心里是变迁的时光,徒劳握紧只属于他一人的记忆。
回忆似水,张开是流,攥住也是流,终究是一场空洞如风,怎及他眼里的那袭绝代风华,如此万古如斯!
------题外话------
昂哈哈哈,我一定要写一个男花肥,谁也拦不住我问:女公子,为何你说话要用扇子挡着嘴呢酉苏咬着咬手绢:因为……因为,我从前被嫌弃吃了葱花,嘴巴臭臭!
姜檀心默默扭身,宽泪而下:原来,我被嫌弃两次,还能坚强的活下去,是一种惊人的勇气和奇迹!
060 她若有恙,本座诛天
他站起身,纵使早已心中建设,却还是控制不住得脊背弯曲,险些就要跪拜下去。酉苏牵起练习已久的坦然笑意,他颔首笑道:“多年不见,主上依旧风姿绰约,姿容无双,酉苏已备下薄酒,待此处赌局一完,邀君同饮”
勾起凉薄一笑,阎王扫过人群,风流卓荦的撩起身下袍摆,倚身坐入座中,他目不斜视,口气寡淡:“酉苏公子不必客气,本座略坐坐便走,你我心照不宣,她人在哪里?”
酉苏神色微变,语调慢下三分,也冷了不少:“客随主便,主上既然赴了约,为何急着要走?赌局还未开始,我既请了你过来看,你若丝毫不感兴趣,岂不显得我蠢笨?”
眸色冷暗交织,不复方才初见他时心不由己,此刻的他已然收起了那份心底的执念,固执得要赠予他一场心碎神伤,似乎这样才能令自己感觉到痛快,令自己不再卑微低贱,乞讨永不可及的回馈。
这一场从无回应的痴心,他不甘心,即便是戚无邪厌恶憎恨的回音,他也想要,不管是偏执的祈望还是不择手段的掠夺!
四目相对,眸色胶着,纷乱复杂的情绪被一声清脆的锣声惊碎,嗡嗡颤抖着余音,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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