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四周并不熟悉的陈设布置,她一时之间还有些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季重莲慢慢地将一切拼凑起来,她还记得脑中最后的影像是升腾的浓烟,奔跑的人影,以及身后那道惊呼……那个声音好像是琉璃的。
孩子们!
孩子们在哪里?
季重莲顾不得许多,赶忙趿鞋下榻,披了挂在隔扇上的外衣就往外走。
安叶碰巧端着温水而来,看着季重莲赶忙迎了上去,关切道:“夫人,您该多歇息一会儿。”
“孩子,”季重莲攥紧了安叶的手腕,急声道:“孩子怎么样了?”
“他们都没事,我已经将他们安置妥当了。”安叶笑着点头,“要不夫人梳洗了再去看他们,不然您这模样反倒要让他们担心了。”
“他们真的没事?”
季重莲红着眼眶问道,心中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感觉,就在不久前她还经历了生死的磨难,她差点以为她要永远失去她的孩子们了。
“真的没事。”
安叶肯定地点头,“老夫人与季紫薇我也一并救了出来,只是朝阳公主……还是让她给逃了。”
“逃了就逃了吧,只要人没事就好。”
季重莲平静地点了点头,在经历过种种之后,她深刻地明白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想到这里她不禁又问道:“琉璃和浣紫是不是在照顾孩子们?我最后好似听到了琉璃的声音……”
“琉璃为了救夫人您背上中了一箭,不过眼下已无大碍,浣紫在照顾着她。”
安叶这一说,季重莲心中不由又是一紧,赶忙转身进了屋,一边梳洗一边问道:“咱们眼下在哪里?”
安叶道:“我在附近赁了个小院子,咱们暂时在这里歇脚。”
季重莲梳洗之后换了一身浅紫交领的六幅绫缎长裙,头发只松松地挽了个垂髻,插一支碧玉簪,也顾不得多看一眼镜里的妆容,急急地跟着安叶来到了孩子们的住处。
经过了一天的奔劳与疲惫,眼下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用过了晚膳孩子们都早早地在榻上安眠了。
见到季重莲到来,竹叶竹青正要起身行礼,被季重莲挥手止住了,她轻轻地走到床边,就着榻沿坐了下来,看着熟睡的三个孩子她心中终于安定了下来,觉得白日里的一切就好似一场恶梦。
“他们可吓到了?”
季重莲转头看向安叶,“有没有问起什么?”
“是有些吓到了,”安叶走上前来,点头道:“几个孩子都想来找您,我告诉他们您累了正在休息,等着他们睡醒了一觉就能见到您了。”顿了顿,又道:“霜姐儿还问到了老夫人和朝阳公主……”
“这事我回头再与他们解释,眼下他们平安便是最大的幸事。”
季重莲站了起来,流连地看了几个孩子一眼,终是迈步而出,“去知会杨凡一声,我一会儿要见他!”
眼下她要先去看看琉璃与裴母,至于季紫薇……她要好好想想应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琉璃的伤势不在要害,大夫来诊治包扎后又给她开了几副汤药,嘱咐她这几日都要卧床休息。
浣紫在一旁细心照顾着,看着俩人均无大碍,季重莲这才转去了裴母那厢。
安叶在一旁道:“老夫人想必是受惊吓过度,见着人还有些怕,我在这里雇了两个丫环侍候她梳洗,眼下刚刚用了晚膳。”
季重莲点了点头。
推门进屋时,裴母虽然是背对着门,但听见声响显然还是瑟缩了一下,季重莲几步上前含着热泪握紧了她的手,“老夫人,让您受苦了!”
“呜呜……”
裴母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声响,那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个不停,显然是伤心到了极处。
从前养尊处优惯了,即使他们裴家败走上京城,凭着从前的积蓄家业她活得也没有多辛苦,更别说在裴衍立为朝中新贵时她还着实风光过一阵,可这段日子的遭遇让她如坠地窟,深切地了解到了什么才是悲惨。
季重莲拍了拍裴母的手安慰了几句,转身便让丫环取来纸墨,有些事情她想要了解,相信裴母也想说给她听。
俩人一番笔墨交流后,季重莲这才知道原来朝阳公主遣入庵堂已有两个来月,除了外围的守卫被他们挨个拔除了外,照顾裴母的婆子与那两个宫嬷嬷也被她命人杀害并抛尸,而反倒让自己的人易容照常打理着院子里的日常事务,这才没有让外人发现。
裴母饱经恐吓与虐待,还以为朝阳公主会要了她的性命,没想到剪掉舌头之后她竟然还能活着,只是再也不能说话了。
朝阳公主他们在来之前便已经想好了退路,裴母的正屋内室里被凿开了一条秘密的通道,一直通向外面,能够绕过庵堂到一处偏僻之地,而朝阳公主就是由这条通道逃生的。
裴母也不知道季紫薇是谁,只知道秘道里一直关着一个人,并且随时有侍卫看守着,俩人一个瞎一个哑,也根本无从交流。
“老夫人,等这里的事情料理妥当了,您便与我一同回上京城去!”
季重莲又安慰了裴母几句,侍候她上床休息,又让那两个丫环轮流值夜照顾着,这才放心离去。
庵堂里发生了种种意外,死伤无数,杨凡需要到知县衙门里交待一番,并且上报了朝阳公主秘密遣入彭泽一事,眼下已有官兵在四处追剿,想必是再不会出现在他们眼前。
杨凡回到小院来见季重莲时已是戌时末,他沉重地向季重莲回禀,“夫人,这次咱们死去的弟兄有十八人,伤了九人。”
当时杨凡带着孩子们退出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他们尽量送到安全的地方,自然是离庵堂越远越好,浣紫与竹叶竹青都跟着去了,只琉璃还与他们一道守着不肯离去。
他也没料到周围竟然被人提前埋了火药,还来不及排查便出现了人员伤亡,他们只能拼死一战,到了最后尽数歼灭到敌方之人也不过八个,若不是对方有预谋的突袭,他们的伤亡绝对不会这般惨重。
季重莲沉默了一阵,这才开口道:“活着的人尽量医治,死去的人厚葬,家属的抚恤银子回头去将军府支领,若是哪家人有困难的,你了解清楚后再告知我。”
“是,夫人。”
杨凡点了点头,“属下已经将今日之事告知了知县大人,若是那一帮乱党还在彭泽境内,一定逃不出追剿。”
季重莲缓缓摇了摇头,今日之事对他们来说发生得太突然,但对朝阳公主那一伙人来说却是计划已久,只怕这一走便是再难觅踪迹。
仰靠在背后的交椅上,季重莲疲惫地叹了口气。
今日发生的事情她还要写信告诉裴衍,关于裴母的事她有些无法启口,甚至心里还有着一份内疚,若是裴衍收到了信会不会与她一样的想法?
若不是他们将裴母送到了庵堂里,她或许便不会遭遇这一切,原本精明强悍的女人,眼下却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恐怕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在庵堂里经历的种种都会成为她挥之不去的恶梦。
为了受伤的人考虑,季重莲决定在这里多呆一段时日,至少等着他们能够继续前行了再启程,但因着裴母也在一旁她原本打定了主意要去丹阳只怕也是不能成行了。
而另一方面她还在等着有关于朝阳公主确切的消息,这个女人虽然凶狠如狼却又狡诈得犹如一只蝎子。
虽然朝阳极有可能已经逃离了这里,但若是她还潜伏着伺机而动怎么办,她不能再冒这个险,所以宁愿等久一些。
还有季紫薇的问题,她总得面对。
有另两个丫环伺候着季紫薇,听说这几天过去她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极其排斥季重莲,压根不想见到她。
对于季紫薇会有这样的态度她也能够理解,只是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将人给安置了,若是他们离去了,难不成要将季紫薇一人扔在这里吗?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这处小院的西北角架了个葡萄架子,架下的阴凉空地里砌了个凉亭并四张石凳,季紫薇正独自坐在凉亭下,眼睛上包着一圈白色的纱布,她仰着脖子,似乎能感觉到细碎的阳光透过藤架洒在脸上,很温热的感觉,只是照在眼睛上时让她觉得有些疼痛,忍不住撇开了头去。
季重莲踩着轻巧的步子慢慢地靠了过去,在葡萄架下缓缓站定,唤了声,“紫薇!”
季紫薇身子一僵,反射性地想要走开,却不想刚刚站起来膝盖便碰在了另一张凳上,她痛呼一声又跌坐了回去。
季重莲赶忙上前来扶住了她的手臂,“逃避是没有办法的,你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我恨你,季重莲,我恨你!”
季紫薇咬紧了牙根,整个身子仍然止不住地颤抖,她无法忘记那剜目之痛,那种痛深如骨髓,她几度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可这命偏偏硬得……若不是季重莲,这一切的痛苦都不会被加诸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