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季,祖籍丹阳。”
季重莲笑着看向黄姑娘,这位黄姑娘个子中等,但一双大眼睛很是灵动,人看着也活泼,若不是有长辈在场,只怕她已经上前拉起了季重莲的手。
“季家……那在丹阳可是百年望族。”
黄夫人看季重莲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季家祖上可是出了好几个大官,虽然到目前平平,但官场里也不是没有人的,更不用说季重莲现在嫁了裴衍,年纪轻轻就能捞个官太太当着,可比她苦熬了一辈子帮着丈夫步步出头来得好。
季重莲只是恬淡地笑着,越发让人觉得她举止高雅,端庄大气,黄夫人又转过头来打趣裴母,“裴姐姐有这样的好媳妇早该带出来让咱们瞧瞧,何必藏着掖着?”
裴母脸色僵了僵,却是岔开话题转而说起了其他,俩人说说聊聊间便跟着小沙弥往正殿而去。
今日带季重莲来寺庙里,裴母的原意是想让她见识见识那些官夫人的排场和气度,没有比较她哪会知道自己的短处,最好落得个自惭形秽,也好让她有个自知之明,将来就算裴衍升官发达了,做为他的妻子也不会落下个轻狂的毛病。
可不想裴母却是错了,原以为季重莲会诚惶诚恐,可她的态度依然与在家里没有两样,谈吐得宜,落落大方,半点没有小家子气。
可丹阳那块小地方出得了什么名门千金,即使季家曾经在上京城里呆过些年头,可那时的季重莲不是还小吗,都说丧母的长女娶不得,裴母心里也一直堵着根刺,但看刚才黄夫人眼中的赞赏不似作假,对季重莲确实有几分真心的欣赏。
这段日子吃素打蘸时,和那些夫人太太们在一起,裴母也没有主动提及过她儿子娶了新妇,但难免有些小道消息走漏了风声,换来别人的指指点点,都说她儿子现在出息了,不知道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
更有不知情的直接向裴母抛出了橄榄枝,裴母心中只有惋惜感叹的份,当然还带了一份隐隐的自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这些人能够一早便慧眼相中他们家阿衍还好,如今知道裴家渐渐势旺才凑上前来想要分一杯羹,不嫌太晚了吗?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有几家姑娘裴母还是看得上眼的,娶回来铁定就能成为儿子的助力。
可眼下有什么办法呢,儿子娶都娶了,她再想挑个名门媳妇都晚了,难不成要别人家好好的姑娘来做妾吗?谁会答应?!
裴母与黄夫人走在前头,这厢黄姑娘已经上前来挽住了季重莲的胳膊,颇有些自来熟的亲热,“季姐姐真好,嫁过去便是当家太太,头上也没有公公,只有一个一心向佛的婆婆,日子过得一定舒坦。”
季重莲淡笑不语,说她是当家太太,也算是吧。
因为从前当家的人就是郑宛宜,如今她被一顶轿子抬到了马家去,管理家事的人自然就换作了她。
裴母每日颂经念佛,对这些庶务是从来不搭理的,但裴母御下却又有自己的手段,至少家里的下人对这位老太太都是极其敬畏的。
其实季重莲也不想接手郑宛宜留下的那堆烂摊子,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裴母又该对她挑刺了,这活计真是吃力不讨好。
好在裴家的产业不是很多,除了内宅的一应事务外,对外就只有两个庄子,没有铺面,每个月她只要查帐看帐,收对出息与进项,大致没有什么错漏就行了。
季重莲也不想把下面的人箍得太紧了,互相给予方便,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便可以增只眼闭只眼,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但季重莲想着她不久后便要去西北了,所以她每次查帐的时候都会带上林梅,她是想等着她离开后将这里的一切托付给林梅,不然裴母跟前没个能理事的人,难免会扰了她的清静。
至于红英他们俩口子,眼下还呆在她的庄子里管着活计,林梅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去与红英商量,裴家的产业多涉及到庄上,红英他们定能给林梅一定的帮助和指导。
累了两个来月,季重莲大致把手里的事都理清楚了,分门别类手把手地教着林梅。
采秋她们几个看在眼中也很是羡慕,季重莲便让她们也一起学着,能会多少就会多少,指不定今后就能派上用场。
所以这段日子季重莲可是累得瘦了一圈,此刻见到黄姑娘笑得这般天真烂漫毫无城府,她的心也跟着一松,“你才多大点啊,就想着嫁不嫁的,也不怕人笑你!”
“季姐姐你不笑我就好了。”
黄姑娘笑着吐了吐舌,眨着大眼睛认真地看向季重莲,片刻后才感叹道:“在彭泽我就没见过比姐姐长得漂亮的人,我天生就喜欢看美人,季姐姐可别怪我唐突了。”
这样直接爽性的人季重莲真是好久都没见到一个了,不禁被黄姑娘说的话给逗乐了,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进了正殿,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
看样子主持方丈还没有到,已经有小沙弥陆续依次地摆上了薄团,一共七七四十九个,一个都不少。
季重莲也是从黄姑娘口中才知道,今日的一场讲道是女眷的专场,裴母也会为大家讲经,她倒是有些好奇了。
到了正殿后,黄姑娘显然见到了朋友,这便与季重莲告辞过去会友了。
裴母也没有正式地向别人介绍季重莲,自顾自地与那些夫人太太们说话,显然是将她晾到了一旁。
季重莲也不觉着有什么尴尬,转头向一边看去,正殿内的一壁前伫立着十八罗汉的雕塑,或是坐鹿举钵,或是托塔骑象,布袋罗汉与长眉罗汉最有特色,降龙伏虎罗汉自然又是看着最精神的,统一的金身束装,看着便是一股威严大气。
正殿的另一壁墙面上画着好些佛教的壁画插图,有如神通变、五趣生死轮、本生故事、地狱变等等,五彩斑斓的色调,精彩描摹的画功,季重莲带着安叶依次看了过去,都不由在心中赞好。
画卷依次展开,一个个故事趣致生动,季重莲不禁看得入了神,直到转头时见到一位老和尚目不转晴地看着她笑,她这才脸上一红,赶忙施礼道:“老师傅好!”
这老和尚不过穿着一身灰蓝色的袈裟,看起来甚是普通,只是眉宇皆白,一笑起来便觉着慈眉善目,颇让人有些邻家老大爷的错觉,但他手中拿着的菩提珠串却是个个有龙眼那么大,切皆泛着油亮的黑光,看着便不似凡品,季重莲不由在心中猜测着他的身份。
“女施主看了这些壁画可有见解?”
老和尚依旧是笑眯眯地,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季重莲。
在龙津寺里烧香拜佛的女施主他基本都是见过的,面前这个却眼生得紧,不过这女子天庭饱满,眉宇间含着一股巍然正气,那一身沉凝的气度可将正殿里大半的女眷都给比了下去,虽然年纪尚轻,却依然让人不容小觑。
“见解倒是没有,不过却有个小小的建议。”
季重莲笑了笑,别人对她和善,她自然也以礼还之。
“喔?”
老和尚挑了挑眉,一摆手道:“女施主但说无妨。”
“这壁画虽然精妙,但一路观来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季重莲的目光又向回望了望,略微思忖,才道:“若是能够提写与之相配的经文在壁画旁,这样旁人一看,易学易懂,那画中道义不是更能深入人心吗?”
老和尚一怔,若有所思的模样,片刻后才是笑着点了点头道:“女施主所言甚是。”
季重莲笑着行了一礼,又听前面有小沙弥敲响了钵声,正在闲聊的夫人太太和姑娘都依次在属于自己的蒲团上跪坐而下,她这也不敢耽搁,匆匆与老和尚告辞,这才快步走了过去。
老和尚看着季重莲远去的背影,不由缓缓点了点头,这时,后院才有个小沙弥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他手上正搭着一件大红色镶金边的袈裟,快步走到老和尚跟前,恭敬行礼道:“方丈,您的袈裟!”
这老和尚原来就是寺庙的方丈主持,只是刚才在前来正殿的路上,那身华贵的袈裟被树枝刮破了口子,小沙弥自然就拿回去缝补,这弄好了又急急地赶了过来,没想到方丈自己已经到了正殿。
“走吧!”
方丈伸手披上了袈裟,将手中菩提珠串握紧了,迈着威仪的步子向前而去。
季重莲过去后才真地觉得有些尴尬了,这七七四十九个蒲团竟然没有她的座位,每个蒲团前都用黄纸写了哪家夫人太太或是姑娘的位置,根本不可能胡乱占去别人的位置。
而裴母却在最前面,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她这一刻的窘迫,季重莲又不好绕过人群去找裴母,一时之间就僵在了原地。
“太太!”
连安叶都是眼神一暗,面上升起了一股怒色。
季重莲总算知道裴母的用意为何了,先不说那样不冷不热地晾着她,眼下更是要故意让她出丑人前。
可她的面子若是落了地,裴母就有光吗?
季重莲凝眉深思,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裴母只怕想得更远,或许这一刻裴母会面上无光,但长久来看呢,若是她抗不住那些冷嘲热讽和异样眼光,自觉配不上裴衍而求去,这怕才是裴母的真实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