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家人本是平常的庄稼户,一年到头勤勤恳恳,到头来也只得不到七八两银子,如今才在季家帮工没多久,太太姑娘们打赏的,连着每月的月例银子她都一一攒着,到出嫁时定也是一笔不小的嫁妆了,可比村头的翠花家强多了。
虽然不知道碧元为什么要打听那位杜夫子,但碧元是给五姑娘办事的,主子们的事下面的人还是少知道得好,而她历来嘴巴严,能说的便说,不能说的绝不多漏半个字,这也是大姑娘越来越赏识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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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维是季家族学里的夫子,他姐姐因嫁给了季家族长的一个远房表亲,他经由引荐便在季家族学里任教,他自己便是个秀才,于做学问上虽有不足,但教导启蒙的孩童却也是绰绰有余了。
今儿个下了学后,杜维正走在回家的小道上,远远地便见着田梗旁立着两个身影,虽然略显得娇小了些,但却是女子无疑,看那打扮穿着,却不像是这个村里的人。
杜维略微犹豫了一阵,踌躇着该不该上前,因为那两名女子站着的地方正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田梗道略窄,一人走尚且合适,俩人并肩便显得拥挤了。
杜维正在犹豫着,却见那两名女子已经转过身来,款款向他走来,当先那女子一身藕合色对襟小袄,青纱覆面,明明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一双明眸却泛着晶亮之光,如小溪一般清澈通透,仿佛能够照见人心一般。
杜维微微一怔之间,季重莲已经行至他跟前,略微福了福身,道:“夫子有礼!”
“你……认识我?”
杜维收起了眼中的诧异,慢慢打量起眼前的小女孩。
“自然认得夫子,我弟弟便拜在夫子门下。”
季重莲掩在面纱下的唇角勾了勾,这杜维生得白净,身形修长纤弱,只那目光还算清澈正直,或许有些读书人的迂腐,但她总有办法将他给绕进去。
杜维微微皱眉,拱手道:“不知道是季家哪位姑娘?”
“这不重要。”
季重莲摆了摆手,又道:“夫子可听说前几日有学生斗殴一事?”
“不过是小事,事后我便告诫了他们,今后应该不会再犯。”
杜维恍然醒悟过来,这位姑娘只怕不是闹事的那几个,便是被打的那一个孩童的姐姐。
想到这里,杜维微微失笑,他竟然将眼前的小女孩当作成年人一般对待,这一番说辞虽然未经思考便一语道出,但更像是一种解释和保证,他这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个小女孩罢了,或许气度上高人几分,但也不至于将他给怔住。
杜维正要开口告诫季重莲不应该这般抛头露面,打着为弟弟出面的幌子,反而累得自己名声有损时,却又听得她清脆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童真似地执着,“小女子虽然未进学,但也明白一个道理,立学先立身,若身不正,何以立学?请问夫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杜维一愣,看向季重莲的目光已经不只是诧异,而是带着少许震惊。
话虽简单,但道理却通透。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单单只拿看小孩子的眼光看待季重莲,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杜维收起了轻视散漫之心,肃然道:“姑娘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季重莲想了想,道:“季氏子弟,何止千万,但真正入仕为官飞黄腾达者今有几何?小女子以为便与这立身有关,以夫子之才教学自然足以,但学而之外,是否也该教习弟子为人之本,明辨是非,遵从善恶?君子独慎,不欺暗室,人本生而无贵贱,只因际遇不同或高或低或沉或浮,若是因别人此时际遇跌落便嘲笑奚落,那当他日东山再起荣耀加身之时,本是昔日同窗,思及曾经的种种岂不羞愧?”
季重莲话说到这里,想来杜维已经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她略微退后一步,垂首敛衽道:“舍弟尊重先生,还请先生对学生们的行径操守严加教导管束才是,将来能为国家培育更多的栋梁之才。冒昧打扰,小女子告辞!”
身后的碧元也跟着行了一礼,这才与季重莲一同绕过了杜维向前走去。
碧元抓着垂在肩头的小辫,“姑娘,你说得那些将婢子都说糊涂了,杜夫子能懂吗?”
“夫子自然听得懂。”
季重莲脚步一顿,微微叹了一声,“希望能有用吧!”
这次的事情与季崇宝、季崇天有关,但他们俩人,一个是天生的小霸王,一个在四房里受尽宠爱,都是纨绔的主儿,惹事生非有一手,但落下的因果却要由季崇宇来承受,她自然是不答应的。
她收拾不了季崇宝与季崇天,要讲道理也越不过柳姨娘与大太太,她只有采取自己的做法保护季崇宇。
她不过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季崇宇不让她到学堂去,她总能迂回一番,总不能看着弟弟吃哑巴亏,这才找到了杜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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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一直在追秦简的《娼门女侯》,写得很好的女强文,值得一看,秦简推荐的一部电影《温暖的尸体》,月看了很喜欢,想分享给大家,是讲述有思维的丧尸和人类的爱情故事,喜欢这题材的别错过。
☆、第【25】章 借故生非
若是杜维能够管束好自己的学生,今后少了口角与争端,又能对季崇宇多留意照顾一分,那自然是最好的。
就是打着这样的想法,季重莲才找上了杜维。
所以事前她让碧元去打听了一番,这杜维如今与寡母一同生活,才干是有的,为人也正直,却因着父亲去世守孝之故错过了科考,可谓际遇起落,她这一番话想必亦能触动他的心弦,若是令他对季崇宇产生那么一点惺惺相惜之情,那今后有他在学堂看顾着季崇宇,想来她也能少操一分心了。
季重莲离开良久,杜维仍然怔怔地杵立着,脑中回荡着那番话语,仿若醍醐灌顶。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匆匆转身,哪里还有季重莲的身影?
或许正是因为季重莲这一席话,让杜维反复思考,这才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立学先立身,在后来竟然成为了他教导学生的先决条件,也为他今后成为一代名儒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以至将来名气震九州,桃李满天下,这自然是后话,此处暂且掠过不提。
再说季重莲主仆匆匆赶回翡翠潭时,红英已经是坐立不住了,见着碧元为季重莲解下斗蓬,竟然含泪扑了过来,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她跟前,泣声道:“姑娘救我!”
“这是怎么了?”
季重莲脸色一变,示意碧元将红英给搀扶起来,她不过才出去一会儿,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柳姨娘……柳姨娘要卖了我!”
红英咬了咬唇,泪水已经扑簌而落。
“发生什么事了,你一一给我说来。”
季重莲一怔,碧元也是一惊,随即利落地回道:“红英姐姐,那柳姨娘自己还只是半个主子,她凭什么卖你,你别听她胡诌!”
季重莲瞪了碧元一眼,“去沏壶热茶来,顺便看看咱们离开这会儿有没有人知晓,打听清楚了再来回报。”
季重莲这明显是要将碧元给支开,这丫头性子急又泼辣,留她在这里红英好似有些不好启口。
碧元瘪了瘪嘴,离去时还给了红英的一个鼓励的眼神,这便撩了帘子出屋去了。
“姑娘离开时,本让我看着屋子,柳姨娘那边让水灵传婢子过去……婢子便唤了个小丫环守着屋,谁料到途中遇到柳家少爷,他……他便要……”
红英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半晌才道:“婢子不从……咬了他一口,他便说要告诉柳姨娘说婢子……说婢子勾引他,让柳姨娘将婢子给卖了,婢子这才慌乱地跑了回来……怕是不多会儿……柳姨娘那边便要来人了……”
季重莲手一紧,这事可大可小,柳姨娘欺负她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让柳姨娘随意发卖了自己身边的人,以后还有谁敢留在她身边,谁又敢对她尽忠?
那柳家少爷不是别人,正是柳姨娘的弟弟,那是在季明宣赎回柳姨娘,她又在季家站稳了地位后,这才将自己唯一的弟弟也接了过来,俩姐弟无所依仗,自然是一门心思将季明宣哄得服帖。
如今季家回到丹阳,这柳家少爷也跟着住到了这里,只是他如今有十七岁了,不便再住在内院,这才被季明宣安排到了前院厢房里住着,今日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来找柳姨娘,怕是碰巧撞见了红英。
这一想,季重莲不由细细打量起红英来,今年红英便十四了,她出落得好,身材纤瘦窈窕,模样也是文静中不乏俏丽,少女芬芳如花蕾初绽,自然便引得柳家少爷心猿意马。
“刘妈妈呢?”
季重莲回到翡翠潭便没见到刘妈妈,她挂心季崇宇,所以如今让刘妈妈管着季崇宇一应事务,可此刻出了这等事,刘妈妈怎地不见人影?
“妈妈一早便被大太太使人叫去了,说是针线上有些活计要补漏,让她去帮忙!”
红英渐渐止了哭声,一脸企盼地看向季重莲,若是季重莲肯为她出头,那么这一关说不定就过了。
季重莲沉吟道:“快去使个小丫环请大姐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