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涟嫣轻唤,白岚抬手示意,她便噤声不语。他手握茶杯,就这样静静坐着,良久听得一声长叹。
水族王宫之中,金丝缠绕雕龙柱,雪作琼窗玉作宫,佳人初醒妆未起,柳叶蛾眉墨染鬓。
珠帘绣幕,白莲有了身孕,正闭目养神,虽不知腹中胎儿是何来历,有了母子缘,既来之,则安之。
自水若依动身姑儿山,至今已是一月有余,腹中胎儿也生长了足足四月。白莲轻抚小腹,只觉小腹隆起,一股温和的力量,如水流缠绵,从腹中涌起,她感受着那小生命的悸动,不禁嘴角上扬。
一人手指拨上珠帘,叮叮咚咚,白莲蓦地睁开眼,看见来人,不由得会心一笑,“你回来了。”
水若依心里一痛,握紧珠帘,仍是轻笑着,“啊,我回来了。”
白莲忽的欣喜起来,她起身斜倚床头,抚摸着小腹,脸上尽是洋溢的幸福,“若依你看,都四月了,它在动呢!”她欣喜抬头,灵动的笑声玲玲,让水若依甚至以为时光一转,回到了许多年前。竹楼上他一曲琴音,林间少女浅笑盈盈,身侧万花开遍。
“你看,它在动呢!”白莲抬起头,欣喜地拉着水若依,“真是个淘气的家伙。”
水若依看着她脸上的幸福,心里不知何种滋味,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良久长叹一声,“是啊,真是淘气。呵呵。”
“你会将它生下来?”他的手覆上白莲的小腹,感受那传说万年的海神之力,如万丈瀑布泻,碧海狂浪翻。他转头望向白莲,“不论是何来历?”
“当然!”白莲王后仰头一笑,“不管是何来历,终究也是我的孩子,不是吗?”忽然她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慌乱,抓紧了水若依的胳膊,担忧道,“若依,你容不得它?”
水若依摇摇手,眉间闪过隐痛,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海神复生,又是一阵血雨腥风,非是我不容它,是天不容它。他转头望向白莲,示意她安心躺下,转身迈出房门。身后女子望着他的背影,抬了抬手,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竟是这样,呵,水若依苦笑,你竟舍不得它。
无论怎样选择,对白莲来说,都是彻底的伤害,水若依,你究竟还想伤她到何种地步。他的脚步每迈出一分,心便下垂一分,令人绝望的无力感漫上心头,将他彻底吞没。
我不想再伤她……终我一生,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呵呵。”他嘲笑着自己,如同那日,竹楼纸伞遗在古道,细雨霏霏,他望着雨中背影远去,伸出手,却发不出一声呼喊。
你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第八章 幽无影
烟笼寒水影琼钩,孤帆独往逐水流。美人霓裳轻歌舞,谁揽宫腰醉小楼。
栖霞峰之上,落云林间,烟雾缭绕,竹林溪水,潺潺轻响,俨然世外仙山。只是侧耳听去,却不知从何处传来沙沙轻响,自远而近,如同天蚕吃桑叶,闭目倾听,似乎还有点温润之感。突然,自碧叶之后窜出几抹红影,沿着树枝蜿蜒而下,眨眼之间聚集在地上,向前方悠然而行,定睛看去,却是条条红色眼镜蛇,直立着身体,时不时吐出红信,发出“咝咝”的声音,探头探脑,寻找猎物。这样悠然的仙山,祥和的树林,自钻出这样一群怪物之后,却是有了几分诡异的色彩。
突然,一道金光划过,落于地上,变成一个白衣男子的模样,他生的自是俊朗,白衣飘飘,有几分仙风道骨,今日却降临在这一片诡异之中。
却说那日,玄蛇领了海神的命令,便急急动身,来栖霞峰寻幽无影,告知海神即将复生之事。
那幽无影何许人?此时正是清晨,林间树叶上残留着几颗清露,滚了滚,倏忽掉落下去。千年古木之下,雪色丝绸铺地,苍翠华盖作天。一身着碧衣的男子懒洋洋斜躺在地上,头枕着胳膊,漫不经心地闭目养神,身侧卧着两位绝世佳人,霓裳霞袖,蛾眉颦笑,绝代风流,此时正轻轻捏着他的肩头,他只闭眼,一派悠然。
微风划过树梢,吹得树枝略微动了动,一滴露珠滚落下来,滴在男子身侧的丝绸之上。他不曾睁眼,只是嘴角弯起,道一声,“故人。”身侧的女子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浅笑着,轻捏他的肩头。
他顺手拉起散落地上的外衣,披于身上,一把揽过身侧女子的纤腰,嘴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噤声。
金光落于眼前,玄蛇白衣飘飘,迎风而立,他看了看面前的幽无影,眼里显出捉摸不定的神色,不等他出声,幽无影抬手一指,方才林间赤色的毒蛇缓缓直起身子,只听玲玲女子浅笑声,那些直起身子的毒蛇竟化为一个个美丽的女子,搔首弄姿,环绕在玄蛇身侧,有的抚上他的腰,有的握紧他的手,抚弄他的发丝。一个女子伸出粉色的舌头,想要轻舔玄蛇的脖颈,他心里有些厌恶,皱了皱眉头,一把推开。
“哦?”幽无影笑道,“玄蛇对女人不感兴趣?”他随手一挥,伴随着玲玲轻笑,那些美丽的女子尽数化为毒蛇,隐入林间。
“莫非,幽无影对女人感兴趣?”玄蛇看了一眼幽无影,缓缓说道,“你的容貌,可比天下女子美丽百倍。”
“哦?”幽无影推开身侧的女子,抬手示意她们下去,女子欠身行礼,便垂首退下,他站起身来,笑道,“真不知,你这是夸我,还是讽刺。”
玄蛇笑了笑,挥挥手,正色道,“海神复生,你可有感知?”
“哎。”幽无影抬手拍了拍膝盖,眼眸一转,便是说不尽的风情,“感知?”他眉毛略挑,“黎析知道我能感知海神之力?”向前走了几步,于林间沉吟,转而笑道,“看来,我的身世,他还真的是知道。”
耳边忽然响起千年前黎析的声音,那种睥睨天下的王者气概,俯视着他,冷冷略带戏谑,“难道你不想知道,你自何处而来?为我所用,便告知你的身世。”幽无影冷笑一声,眼里透出捉摸不定的神色。
“海神如今将于水族圣女腹中复生,之后的事情,你该知道怎么做。”
“哈。”幽无影闭眼,侧耳倾听空气中传来的隆隆浪涛声,虽是剧烈,却被一丝阴柔的气势压制着,隆隆碧涛竟化为一丝呜咽,“白璧莲心?”他眼眸微转,向身后的玄蛇斜睨了一眼,冷笑道,“亏他想得出来。”
闭眼再听,忽听空中涛声碎裂,嘴角冷笑,摇摇头,“他未免高兴地太早。”
“不是此时?”仿佛不可置信般,玄蛇皱了皱眉头,疑惑道,“可创世天神之前的预言,说的可是两万年之后。”
幽无影转身,将身后长衣挥起,“你不信?”他向前走去,挥手,林间毒蛇化为美女,他一把揽过,轻挑女子脸颊,漫不经心地对身后说道,“若是不信,且等着瞧。海神复生之期,还在两百年之后。”他低头在那女子脸上轻吻一口,懒洋洋说一声,“我等还有两百年悠闲之期,玄蛇可珍惜了。”言罢,化为碧色烟雾,飘然而去。
玄蛇伸出手去,想要拦住他,转念一想,便停住,叹一声,“他还是如此。”
此时珈兰圣殿之中,金座上的人影凝聚成形,却已不再是昔日黎析的模样,而是那早已身死的水族之王——水流觞。
碧色的眼眸蓦地睁开,眉宇之中透出丝丝愤怒,虽是不动声色,拳头却越攥越紧,想要一拳砸在金座上,忽然忆起现在的自己,是无形之气,怆然一笑,重新展开手掌,冷笑一声,“两百年,听来也不算太长。哈哈哈……”
心头传来一个声音,却是昔日海神黎析的声音,带着些许讽刺的意味,“两百年,流觞,你来早了。”
“闭嘴!”心头火起,水流觞心里大喝一声,淹没了心里的些许意念,他冷笑,声音轻蔑,“不过是残存的些许意识,竟妄想侵占本王的灵魂么?”
“哈哈哈……”那心头的声音狂笑着,虽被十分地压制,那笑声却仍然不失狂骄。
半月之后,水若依步入白莲王后寝宫,他总是这样,施法避开众人,独自前来。
王后屏退了左右,浅笑看他。
他皱了皱眉头,目光难测,抬手拿了椅子,对着床榻,问一声,“白莲,你可有恨我?”
“呃?”听他忽然如此问,白莲心里惊动,手中的丝巾差点掉落,忽的嘴角一弯,闭眼摇摇头,“没有,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水若依望着床榻莲般纯净的女子,心里绞紧,“那时年少,自是无心,负你一片深情。”
“我知道。”白莲拨弄着手中的丝巾,低下头,不去看他。
“那时年少,不知情是何物,对你,心自淡然。”
白莲身体微微一震,转头一声轻笑,“哈哈。”她抬眼望向水若依,目光如小鹿般调皮,狡黠笑道,“我也知道。”
水若依一愣,默然无语。
白莲抬头,声音略显悲凉,叹道,“今生,我只倾心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