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岚——”月聆雨转身将唇间鲜血,擦了几擦,方才转头,昂首直视着东莱王。她抬手抚上脸上伤处,恍然几分失神。
剑气长啸,哪容眼前妖魔分毫喘息!秦岚仗剑,风驰电掣而来,剑锋凌厉,直取月聆雨颈间要害。她抬手攥住剑锋,被凌厉的气劲逼得退后几步,直靠在门框之上。
手心的鲜血滴滴滑落,她恍惚扬起眸子,倔强一声,“你……这是真想杀了我?”
冲天的怒气,终于在那一瞬间爆发,东莱王咬牙切齿着,“妖精,我生当不能食你之肉,死后化为厉鬼,当噬你之魂!”
“这样啊……”眼前的女子忽的周身颤抖起来,踉跄着后退一步。秦岚得到空隙,剑芒大盛,一声长喝,直取命门。白璧莲心力量重现,生生护主,将那夺命的攻势逼了回去。
气劲强大,横扫过她的发髻,将那三千青丝尽数吹散。如墨青丝缠绕了眼眸,月聆雨闭眼,心痛到麻木,眼里却再也流不下泪珠来。她闭了眼睑,“为什么你爱的是她,要杀的是我。”
仇恨,深可彻骨;悔恨,痛彻心扉。耳畔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东莱王的眼里,直直淌下一滴清泪。他咬着牙,拼尽了全身气劲,凌厉剑锋横扫,几欲将那宫殿劈为两半。
月聆雨静静地站在那里,将他凝视着,不发一语,也不曾移动半分。
夺命剑锋扫过,月聆雨只一转头,剑锋便是直直的自她的双眸之间划过,她回首,流下两行血泪。
天地间一声凄厉惨绝长啸,月聆雨仰了头去,双手拼命捂住眼睑。“哈哈哈哈……”那披头散发的女子踉跄着后退几步,将眼里滴下的鲜血踩碎,三千青丝在一瞬间变得嫣红,受伤的双眸自动愈合,化为一双血色赤瞳,那疯狂的女子依旧踉跄着,歇斯底里声声呼喊,“来啦,秦岚你杀了我啊!”
疯狂的呼喊,响彻寰宇,似在怨恨,又似不甘。仓晃的声音到了最后,化为一声沙哑呜咽,被这冬日寒风徐徐挽走。
秦岚凝眸横剑,正欲发动攻势,一位青衣道者迈步上前,挡在了他的前面,“此等小妖,何劳大王费心,贫道来便是。”
秦岚心知眼前平道长乃世外高人,善收妖魔鬼怪,收剑而退。
“你杀了慕青王后。”平道长口吐金言,字字化为符咒,传入那女子的耳畔,刺得她的耳膜都滴出血来。
“我不是……不是我……”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月聆雨被那符咒催的凄厉哭号,却是无力撒谎,抱着脑袋说出这样的字眼来。
“嗯?”双目金光出,刺进那女子的脑海里,强力将她的记忆,点点读出。“原来……原来是怨灵。”一语出后,平道长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怨灵也蠢蠢欲动么?白璧莲心,可不能让他们得手了。”
言毕,平道长手中现出金环,空中一放便是勾住了月聆雨纤细的手腕,“公主怨念深驻,已然着象,既化身怨灵,便应该有怨灵的去处。”
一语出后,晴天霹雳,红雨倾盆,天际赫然一道金光闪过,将那仓惶女子周身笼罩着,逐渐消散了去。
她恍惚有几分清醒,圣光笼罩中略微回头,微微一笑,嫣然倾城,双眸恢复了昔年的神采,倏忽一滴清泪漫上眼角,她低眼,“夫君,这一世,拼我一身稀微功德,可否换你来生一诺?”
秦岚眉梢微动,心头却是茫然一片,他本能地转过头去,不去看她。是不屑,还是不忍?秦岚心中微微一动,手指将那剑柄徐徐握紧。
再回首时,已是尘埃落定。月妃在那金光之中,消散无痕。秦岚茫然转头,“道长,她……”
平道长向着东莱王拱手行礼,“大王可放心,妖已伏诛,湮灭世间。”他低下头去,声音有几分黯然,“只是,慕青王后之事,还望大王节哀。”
秦岚拂袖,屏退了众人,脚下沉重着,一步步迈至舒慕青的榻边,握上那双早已失去知觉的手,蓦地一跪,喉间一声哽咽,闭眼几滴清泪砸在她的脸上。襁褓中的女儿似也感知母亲死别,张了小嘴,放声大哭起来。
秦岚紧紧抱着怀中幼儿,良久默然无话。
天地静默,万物无音,一片冷寂的绝心湖底。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空无一物的苍茫,一如怨灵心里无法填补的虚妄。怨气凝结,心里空洞,总想抓住什么东西来填补,血肉或是灵魂,然而,手中所能抓住的,是一望无际的虚空。怨灵饥饿着,挣扎着,绝望着,哭号着,直到万劫不复。
月聆雨坐于一片虚空中,渐渐地不安起来,曾经想过要逃走,腕间金环那端,链接着长长的锁链,不管她如何奔逃,终究是无法离开这座牢笼。白璧莲心的力量,将她死亡的权利都剥夺,留下的,只能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望下去,直到沧海桑田。
低垂的眉眼抬起,流出一方浅淡的风情,“姑娘,”月聆雨顿了几顿,有些茫然,自嘲着,“生又不生,死又不死,姑娘你说说,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玉座上斜倚着的墨若薇听完了这个有些冗长的故事,将眼前的女子打量了片刻,紫色眼眸凝出摄人心魄的烟雾来。良久,墨若薇抬手指着她心间缓缓旋转的白莲,“你是白璧莲心的容器,不过是有生命有思想罢了,和这林间的花草树木本无什么区别。”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旧忆成画(18)
墨若薇凝眸浅笑,仿佛是想起了什么,“难怪水若依将你藏得这么隐秘,我既带不走你,也杀不了你,白璧莲心近在咫尺,却没有人有办法得到。”
月聆雨听罢,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只是嫣然一笑。也许,这个结局,这个下场,她早已预料到了吧。
墨若薇凝眸,流目中淡出几分悲悯来,“你与转生海的妖后交换,换取秦岚一命,此等代价,你可曾后悔?”
“我……我早已不再去想这件事情了。”怨灵抱了头去,苍白如雪的眉眼间透出几分凄苦,“我原以为,死亡是世上最为可怕的事情,现在看来,却是最为幸福的事情,我……我连这个也做不到。”
墨若薇扬眉,淡淡一声,“死亡并不可怕,孤独的活着才痛苦,其实你该后悔的。”
“你的眼睛里,看到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吗?妖后虽强悍无匹,毕竟被封印在转生海中,尚没有改变人心的能力,只是……”墨若薇顿了顿,望一眼女子苍白如纸的容颜,将那极度残忍的真相说了出来,“令人织一个梦境给你,让你信以为真,应还不算是难事。”
月聆雨身子稍稍一动,将那锁链也震得刷刷直响,她的声音颤抖着,“何意?”
墨若薇望着怨灵那几近绝望的神情,杀人如麻的她,心中竟漾起一丝不忍来。不忍又如何?墨若薇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自己心存不忍,可别人会有同她一样的想法吗?十年前,冰凝雪就让她明白了这个道理。
人心怎能看透,人心怎能猜测!要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人心虚无缥缈的善心中吗?那样看不见的未来,还不若。不若赶尽杀绝,终结一切变数,成果可以看得见。只是这样,对不起的终究是自己。
墨若薇抿嘴一笑,终于将月聆雨痴迷一世的真相缓缓道出。
“其实,新婚之夜你根本就没有等到秦岚,你因悲伤过度而晕倒,名唤逆鳞的怨灵暗中施法,在给你一个好梦之后,又将它生生打碎。直至你再次醒来,所以……”墨若薇凝眸,转头嗤笑一声。指尖光点凝聚,秦岚的形象便是出现在了一片虚空里,微笑着向她走来,宠溺一声,“聆雨。”
墨若薇毫不理会眼前女子痴迷抬手的神色。拂袖将那幻境打碎,“所以,只是一场梦而已,而你却当真了。”
“这么说,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妖后玩的把戏?”眼前的女子恍惚闭眼。一滴血泪自眼角蜿蜒而下,声音颤抖着几近绝望,“我没有过丈夫。没有过孩子……”她睁开眼睑,苍凉一声苦笑,“也就是说,这十几年来,一直是我一人。在演着这场戏,而这场戏里。只有我一人是真的?”
原来……那样深可入骨的感情,都是假的,自己拼尽全力爱上的,心心念念的,只是一个幻影,一个幻影而已。心中那面坚实的墙,就这样轰然坍塌,不堪一击。月聆雨蜷缩在墙角,嘤嘤哭泣起来,怨灵的声音自绝心湖底传来,惊得岸衰草乱拂响动。
“不见得。”墨若薇拂袖,“若我不说破,在你的心中,那一切便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她低眼,声音里多了几分苦涩,“人生如戏,真真假假,有何区分?”
“可你却说破了,”月聆雨倔强抬起头来,怆然一声笑,“你让我看到自己有多愚蠢。”她动了动身子,无力地瑟缩在墙角,血泪从紧捂着的指缝中滴落下来,恍惚间又化作了似笑非笑几声哀嚎,“多年来,我心心念念的,用生命去守护的,只是一个幻影,而他从来不曾知道,不曾记起,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故事,而我却入戏了,瞧,多么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