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风吹落星如雨 第十一章 血染楚州
时间,退回到十日前的楚州。
瑟瑟秋意里,吴王府灵幡如雪堆叠,府门外悬挂的灯笼,也换做了白色。这意味着,府中有要紧的人没了。
而这一日,距离宇文恪归来,也不过刚刚三日。
吴王妃江氏殁,正如她所言,再也不会羁绊他了。
可是,宇文恪没想到,她用的,竟是如此绝烈的方式,在他走后的那一日, 她便悄悄的将赖以续命的雪参汤停了,药也停了,只求速死。
“殿下,妾身知道殿下的志向,妾身的身份已经不配留在殿下身边,今日决绝,还望殿下善自珍重,得偿所愿,百年之后,陵中,能为妾身留个位置,妾身于愿足矣……”
宇文恪一身素衣立在芭蕉树下,那是她最爱的蕉叶,每到夏日,她的窗外都是绿油油的一片。
俊朗的面容,并无任何情绪,最后一句话,一遍一遍的在耳旁回响着。
“恪哥哥,梅儿不悔……”
不悔,不悔嫁给他,纵然明知是一场无望的错恋,飞蛾扑火,无怨无悔。
江南的秋,风亦柔软,轻轻的展开起衣袂,轻触脸庞时,终于带起了眼角的潮泽。
“恪儿!”
宇文恪回头,江太妃缓缓走了过来,看着他的神情,叹了口气:“别太难受了!”
宇文恪苦笑道:“母妃,是儿子不好,没照顾好她,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不是你的错,是母妃的错。”江太妃道:“当年若不是母妃一力主张,硬要给你娶了她,大概也不会有今日。你这孩子,我也知道,你待她,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些事,是没办法勉强的,到底是,委屈了你,也委屈了她。”
说着,轻轻叹息。
“母妃何必自责。那时候的情形,母妃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我。”宇文恪道:“毕竟,谁也不知道日后会如何。”
江太妃亦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是啊,谁知道,我本不欲你争,却仍被逼到了非争不可的一步。”她抬头望着宇文恪:“这些东西,看的太多了,做不过就是四个字,成王败寇。”
当年前梁之败,不也就是如此,想着,她看着宇文恪,又有些担忧,胜了固然好,可是万一……
宇文恪看出母亲心里的担忧,微微一笑,雍然从容:“母妃放心,不会有万一。若不是万无一失,我也不会动。”
江太妃心中亦知如此道:“京里,可有消息?”
“暂时没有,不过京城周遭,兵马却在暗地里频繁调动。我看老四也忍耐不了太久,不过也就这几日。”宇文恪说着,眸色一锐:“我只要以静制动便可。”
“这也罢了。”江太妃道:“恪儿,娘知道你这些年苦心经营,已非向日,虽然四皇子其人阴毒,但有溶儿助你,倒也可放心,不过仍然要嘱咐你一句,万事小心。”
“儿子谨遵母妃教诲!”
江妃望着宇文恪冷毅的面容,那份霸气锋芒再难掩藏,那样的神态,让她觉得似曾相识,不觉微微叹了声。
宇文恪道:“母妃不必担心。一切都有儿子在,这段日子,就请母妃留在楚州,自然可保母妃无虞。”
江太妃笑道:“有恪儿在,母妃自然放心。不过,母妃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宇文恪诧异道:“是什么?”
江太妃一笑道:“恪儿,你随我来!”
那样东西,是时候该交给他了。
夜色深寂,书房里,宇文恪静静的坐着,只是点了一截小蜡,光线晦暗,飘忽不定。
他面前,放着一个长方体的紫檀木匣子,那黑沉沉的颜色,一如沉寂的夜,带着陈年的木泽。
宇文恪望着这个匣子,却并未打开。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却迟疑着并未进来,宇文恪扬声道:“进来就是。”
展昶应声而入,就立在了案前:“殿下,金陵派了钦差秘密赴楚州。”
“哦?来了多少人!”宇文恪眉峰微微一挑道。
“三千羽林卫。”展昶道。
“三千?好大的手笔。”宇文恪道:“羽林卫一共有几个三千人?这时候若有人闯宫,他拿什么应付?老四该不会这么笨。”
“殿下的意思是……”
“如果所料不错,这三千,恐怕大部分都不是羽林卫。”宇文恪眉睫轻轻一敛:“而是,以一敌百的内卫。”
“那要不要。”展昶眸中掠过一丝杀机,比了个横刀抹脖子的动作。
要做到这一点,其实不废吹灰之力。
“不必!”宇文恪抬手止之,冷冷道:“何妨陪他把戏唱足!有本事,他们就进楚州城来拿本殿,本殿静待就是。”
所谓的钦差,恐怕那宇文祯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他们能够活着回金陵去,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除掉自己,所谓的钦差,便是弃子,所以,他会令手下的内卫来充羽林卫跟随而来,只怕这三千人背后紧跟而至的便会是大队人马。
这老四,好心机,可是,他可惧他?
“只恐他们根本不肯入城。”
宇文恪嘴角轻轻扯动,眸中却若沉冰不动:“这,可就由不得他们了。去安排安排。”
展昶眸中闪动了一下,顿时会意:“是,卑职这就去安排。”
展昶出去之后,宇文恪仍然静坐不动,忽然一伸手,将面前的匣子打开。
匣子里,一柄古剑。青铜为鞘,云纹缠护,剑柄上镌有含光字样,另镌一行小字,曰昭衍庚未。
昭衍,是梁末帝的年号。
宇文恪取出剑,在手中掂了一下,旋即拔剑出鞘,雪光湛然刺目,映亮了他的面容,更有龙吟森森哦哦,一脉不绝。
袖风一震,卷起案上的宣纸,飞扬而起,但碰触剑锋,尽皆碎落,片片如雪落下。
果然是把好剑。
“恪儿,这柄含光剑,是你父皇从旧宫里夺来的,后来,却交给了母妃保管,母妃守了二十几年,现在理应交给你。”
宇文恪微微阖眸,刷的一声将剑回鞘。
既然如此,就让他以这把剑,覆了这天下。
钦差在三天以后到达楚州,只是个成不的气候的文官。如今宇文祯手边乏人可用,自然舍不得武将来此送命。
“殿下,钦差请殿下城外接旨。”底下人来报的时候,宇文恪正在灵堂,声音平淡冰冷道:“本殿要给王妃上香守灵,没有空到城外去,若要传旨,就请到王府来。”
那位钦差得了这句话,也就无可奈何,跟着展昶入城。虽然得了跟随来的羽林卫将再三保证,却仍不能完全放心,本来想引宇文恪出来传旨,只要旨意一旦传到,剩下的事,便不和他相干,到时候要脱身回京“复命”也就更加容易。
这位吴王殿下似乎已经洞彻了他的用心,令他入城宣旨。当他走进那禁卫森严的王府时,纵然知道外面已经伏兵,却仍然有些后怕,恐怕入府容易出府难,凶多吉少。
王府正堂,两行侍卫分立两侧,宇文恪正然端坐,目光冷冷的扫向面前强端着钦差架势的人,不觉嘴角起了一丝冷笑:“所来何事?”
钦差被他凌厉一瞥,微微有些慌神,清了清嗓子道:“请吴王殿下接旨。”
宇文恪只是轻描淡写道:“宣吧,本殿听着。”
身子却动也没动。
“圣旨在前,如陛下亲临。”钦差被噎了一下道:“请殿下接旨!”
“呵呵。”宇文恪压着声音而笑:“这是让我跪接?你配吗,或者说,宇文祯配么。”
“殿下此言已经是大不敬……”钦差怒道:“本钦差自当……”
话未说完,一把剑抵住了他的后颈:“殿下让你宣旨就宣旨,哪来这么多废话,再啰唣一句,休怪咱们刀剑无眼。”
这一下,已经让那没见过什么大阵仗的钦差身上一哆嗦,无可奈何只好展开那份烫手的明黄绢帛,宣读起来。本来是削爵、抄家,押送进京的圣旨,此刻听起来却是气势全无,实在像是一个笑话,念完了,那钦差还不忘加一句:“请殿下接旨谢恩。”
此言一出,就换来了周围零零落落的嘲笑声。宇文恪手一伸,便立刻有人将那圣旨夺了下来,快步捧给宇文恪,宇文恪在手中掂了一下。
眸色锐利的令那钦差背上冷汗涔涔,想到身后还有羽林卫,胆气便壮了壮:“羽林卫何在!”
却是无人应声。
“羽林卫!”
又是一声,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这时,宇文恪缓缓的站起了身,面沉如冰:“不必再喊,你带来的人,谁也没命离开楚州!”
“吴王,你……”钦差犹自道。
“没错,本殿,就是要反。”宇文恪忽然将那圣旨抛出几乎是同时,掣剑出鞘,寒凉的白光扫过,明黄的绢帛在半空中碎成齑粉落下:“本要杀你,可是你这样的人,杀了你脏了本殿的剑!来人,挑去手筋脚筋,令他爬回金陵缴旨复命。”